白諾看著蘇將咖啡杯擱在示波器旁,腦中不知為何又突然一閃而過艾克森那如失魂般的樣子。
“米哈伊爾,”她忽然開口,目光依舊鎖在示波器的正弦波上,“如果有一天不需要計算彈道,不需要研究這些武器,你覺得那種……平靜的生活是什麼樣的?”她刻意將“平靜”二字咬得很輕,像怕驚飛了什麼。
蘇抬起咖啡杯的手頓了頓,“平靜?”他低頭吹了吹咖啡,“大概是渦輪組不再轟鳴,計算紙堆能積上半寸厚的灰吧。”
“我是說真正的平靜,”白諾轉過身,黑發被頭頂的白熾燈照得有些透明,“不是設備停轉的死寂,是……”她頓了頓,尋找合適的措辭,“是不用時刻準備著豁出什麼的日子。”
蘇將咖啡杯重重放在台麵上,褐色液體濺出杯口。
“真正的平靜?”他抬眼,“白諾,你覺得地表之下,那些沒爆的啞彈會迎來平靜嗎?”
白諾的睫毛顫了顫。“可有些時候,”她的聲音低下去,“比如那些在圍城戰裡餓死的平民,他們豁出性命也換不來一片黑麵包,這種犧牲有什麼意義?”
“意義?”蘇忽然笑了,笑聲被循環風扇扯得有些散,“你覺得戰場上衝鋒的士兵,他們是為了‘意義’才往前衝的嗎?”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將空杯子放回咖啡機前,“你覺得…他們不怕死嗎?”
白諾沉默了——
“教會存在的意義本就是保護平民教徒……所以不管怎樣,我都會追查到底。”
就在這時,蘇忽然轉頭望向窗外。
實驗室外的白樺樹枝條上還零星凝著幾條冰棱冰棱,他看見斯圖加特站在那棵歪脖子樺樹旁,銀發被風吹得貼在臉頰上,眼神冷的不像樣。
四目相對的瞬間,斯圖加特猛地轉身,大步徑直離開。
“斯圖加特!”蘇幾乎是脫口而出,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清了清嗓子補充道,“她什麼時候來的?”
白諾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看見空蕩蕩的雪地和那棵歪脖子樺樹。
“大概是路過吧。”她低下頭,假裝整理桌上的計算紙,指尖卻無意識地攥皺了一張彈道曲線圖。
蘇沒再說話,小跑向門口。
“白諾,”他在門口頓住,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沉穩,“卡普斯京亞爾試驗場催模型了,下午三點前必須送到科羅廖夫辦公室。”
“三點??”白諾抬頭,看見蘇已經披上大衣,圍巾鬆鬆垮垮地掛在脖子上。
“所以更要抓緊。”蘇推開門,涼風卷著水汽灌進實驗室,吹得示波器的熒光屏一陣閃爍,“我去追……呃,去看看斯圖加特是不是有急事。”
門在他身後“砰”地關上,白諾聽見他的腳步聲在走廊裡由近及遠,最終消失在樓梯間的拐角。
她走到窗邊,看著蘇的身影朝著斯圖加特消失的方向追去。
實驗室裡隻剩下電子管的嗡鳴和白諾自己的呼吸聲。
白諾拿起自己的咖啡杯,喃喃道“平靜的生活……”她低聲重複,將咖啡杯放回原位。
示波器上的正弦波還在規律地起伏。
她走到繼電器櫃前,抽出一疊穿孔紙帶,上麵密密麻麻的孔洞在燈光下像無數隻眼睛。
卡普斯京亞爾試驗場。
“現在催模型,難道是要進行實彈試射?”白諾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