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占鼇大步向前,踩倒了一棵又一棵高粱杆。
九兒整個人被他攔腰扛在肩上,此刻隨著他的走動,垂在他後背上的上半身,自然而然的搖擺不定。
她甚至沒有抬頭。
漢子那寬闊的肩膀,土黃色的衣裳,光頭反射的陽光,鏡頭搖晃間偶爾閃過的刺目光線,周圍密密麻麻的青色的高粱,與九兒身上鮮豔的紅色嫁衣……
美到叫人屏息。
突然,他停下腳步,用力的去踩倒高粱,踩了一棵又一棵,兩部攝影機一部對準了他後背上的九兒,一部對準了他的腳。
然後,九兒在他後背上捶了一拳,自己跳下來,也踩。
哢!哢!哢!
兩部攝影機,對準了兩雙腳。
那高粱地間躍動的光,那一棵又一棵被踩下去的高粱。
他們踩、踩、踩!
九兒甚至比餘占鼇的速度還要快!
她顯得是那樣的迫不及待!
似乎這樣即將到來的一次野合,是她生命中突然閃過的一道光。
暗無天際的生命裡,很有可能會稍縱即逝的一道光。
秉性裡的剛強,讓她下意識地知道自己該抓住它!
終於,她們踩出了好大一片空地。
…………
“哢!快點快點,攝影塔,搬過去,全體跟進,預備下一個鏡頭!”
鹿靈犀大聲地喊著。
…………
真實的場景,比畫來得更加震撼人心。
一大片被兩個人四隻腳踩出來的空地上,青綠青綠的高粱杆與高粱葉子鋪了一地,四周是密不透風的、連綿無邊際的高粱地。
陽光明豔。
地上的、四周的高粱,青綠青綠的。
九兒躺在高粱地上,四仰八叉,雙眼望天,一身新嫁衣,脆紅脆紅的。
餘占鼇背對鏡頭,俯視的姿勢看著麵前的女人,肩膀微微起伏,不知道是因為累了而喘粗氣,還是因為亢奮而熱血激蕩。
片刻之後,麵對這個女子,他緩緩地跪了下去。
…………
“哢!過了!”
鹿靈犀大聲地喊,心緒激蕩之下,音調出奇的高。
秦晶晶眨了眨眼睛,似乎覺得自己正在慢慢地回過神來,不由得緩緩吐了口氣,扭頭看時,卻見李謙還跪在那裡,閉著眼睛,正在大口大口的喘氣。
她看著他,初時不解,旋即露出一個微笑。
普通人完全不知,劇組的人一知半解,但是秦晶晶作為對手戲的女演員,卻從頭到尾親眼見證了李謙是怎樣變成餘占鼇的。
外貌什麼的,都好辦。
李謙是書生型的長相,眉清目秀那種,在影視上來說,更適合演小生,但為了演餘占鼇,他剃了光頭,刮了一半的眉毛,讓化妝師給加粗加重了整條眉,然後使勁兒的往臉上抹那種叫人皮膚發癢很不舒服的化妝膏。
然後,他的臉變得粗壯彪悍了起來。
但難辦的,是戲。
開拍之前,作為導演,他用心地安排好了一切,然後一樣一樣手把手地分彆交給三個副導演,自己則把自己關了起來,一關就是一整天。
再從屋子裡走出來的時候,他甚至連走路都開始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步子大,步距很不規則,粗糙,野性十足。
就連笑容,都從原來那種溫潤和善的笑,變成了一種憨憨的、但憨厚之中又透著一抹子不羈的粗野感覺。
那一刻,真的,開拍之前試戲的時候李謙來來回回訓自己時積攢的些許不滿、些許怒氣、些許不服,突然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
她甚至恍惚感覺,那劇本裡的餘占鼇一下子就從字裡行間的描述中走出來了!
而剛才,被他扛在身上,一路趟進這高粱地,她完全沉浸在戲裡,感受著他身上肌肉的有力的賁動,隻覺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的,跳得厲害!
似乎她真的就這樣被一個半路蹦出來的男人,給扛進了命運中不期而遇的高粱地——這一片青綠青綠的、太陽下無邊無際的高粱地!
…………
片刻之後,李謙終於睜開了眼睛,但神色間,卻滿是疲憊。
秦晶晶坐起來,問他:“沒事吧?”
李謙搖搖頭,“沒事兒!”
說話間,他吐口氣,一躍站起身來。
看都沒再看她,轉身往回走,大聲喊:“給我調出來,我要看回放。”
她直勾勾地盯著他的後背,一直到廖敏過來,把她拉了起來。
…………
畫麵回放。
那是一幕幕震撼人性的美。
野性,不羈,灑脫,豪闊。
似乎越是在那樣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越是在這樣一處無法無天、天生地養、無人栽種也無人打理、卻偏偏蓬勃生長的野生高粱地裡,人們才越是能夠擁有這難以言喻的自由之美、野性之美。
其他人都退開了,導演組的幾個人,和秦晶晶一起,圍在監視器後頭。
李謙指著其中一塊顯示屏,說:“老傅這個鏡頭拍的好,這個光抓得好!”
片刻之後,他又指著另外一塊屏幕,說:“晶晶這一下拍開,很好!”
鏡頭搖晃,跟在餘占鼇身後走進神秘的高粱地。
李謙感慨,“老傅,這個牛逼!”
最後的最後,終於來到那一大片被踏平的高粱地。
李謙沉默地看著、看著,一直到回放結束了,還是沒說一句話。
過了一陣子,他轉過身來,說:“今天,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