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辰同蘇媚快步離開坊市那片是非之地，王坤暴怒的嘶吼聲似乎還隱隱在身後回蕩。
蘇媚快走幾步，與葉辰並肩，她側過臉，平日裡總是帶著幾分傲氣的眸子此刻卻流露出幾分少見的憂慮：“葉辰，王家……在青陽城不是小角色。你今天，做得有些過了。”她本想說他魯莽，可話到嘴邊，想起少年麵對那錦衣公子時平靜的眼神，還有那乾淨利落解決惡奴的手段，後麵的詞又咽了回去。
葉辰腳步不停，目光落在前方熙攘的街道，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波瀾：“躲不掉的麻煩，索性就不躲。”他手掌下意識地按了按懷中那本薄薄的舊書，觸感粗糙，卻像是揣著一塊滾燙的烙鐵，讓他心頭一片火熱，“我想找個清靜點的地方，看看這書。”
蘇媚抿了抿唇。青陽城裡勢力交錯，她一個蘇家傾力培養的子弟，也不想平白招惹王家那樣的地頭蛇。她略微思忖片刻，開口道：“出城往東，大概三五裡路，有片老竹林，平日裡沒什麼人去，應該能合你心意。我……我先回迎仙樓了。明天就是試煉大典，你也彆耽擱太久。”
葉辰腳步微頓，看了她一眼：“好。”一個簡單的字，算是應下了。
蘇媚見他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言，兩人在街口分道揚鑣，各自離去。
葉辰依照蘇媚所指的方向，很快便尋到了那片城郊的竹林。
果然如她所言，此地僻靜幽深。高大的翠竹遮天蔽日，陽光隻能透過濃密的竹葉，灑下星星點點的光斑，在地上晃動。微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像是低聲的耳語，更添了幾分寧靜。空氣中彌漫著竹葉特有的清香，讓人心神不由自主地放鬆下來。
葉辰尋了一塊被竹葉覆蓋的平坦大石，盤膝坐下。他沒有立刻取出那本《基礎劍招詳解》，而是先閉上雙目，調整呼吸，將坊市內與王坤等人衝突時激蕩的心緒緩緩平複。
胸膛微微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綿長而深沉。體內那股源自《太初劍典》的微弱內息，如同涓涓細流，在他四肢百骸間緩緩流淌，洗滌著身體的疲憊，也讓他的心神愈發空明。
片刻之後，葉辰睜開眼，眸光清澈。他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本封麵殘破的《基礎劍招詳解》。
書頁泛黃，邊緣卷曲，散發著淡淡的黴味與墨香。他深吸一口氣，指尖帶著一絲鄭重，輕輕翻開了第一頁。
粗淺，直白。
這是葉辰的第一印象。
書上繪製的圖解，都是些最基礎的劍術動作：直刺、橫掃、斜劈、上撩、下點……每一個動作都配有簡單的文字說明，講解發力技巧和身體姿態。這些東西，彆說與玄奧莫測的《太初劍典》相比，就是比起李大叔閒暇時教他的幾手莊稼把式般的劍招，似乎也高明不到哪裡去。
若非在坊市中偶然瞥見其中幾個動作與《太初劍典》隱有相合之處，葉辰恐怕也會將其當做不入流的凡俗武技，棄之如敝履。
他耐著性子，一頁一頁地仔細翻看，用心揣摩。
起初，他看得很快，那些基礎到不能再基礎的招式，他幾乎是一掃而過。但漸漸地，他的眉頭開始微微蹙起，翻頁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當他看到一幅“弓步衝刺”的圖解時，他停住了。
圖上小人弓步前探，手中長劍筆直刺出，姿態簡單，卻透著一股一往無前的銳氣。
葉辰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太初劍典》殘篇中記載的一式起手劍招。那一式，同樣是刺，但其間蘊含的劍意卻磅礴浩瀚，仿佛能刺破蒼穹。兩者相比，一個如同稚童塗鴉，一個則是神來之筆。
然而，此刻細細品味這簡單的“弓步衝刺”，葉辰卻從那最基礎的發力方式，最簡單的身體協調中，捕捉到了一絲與《太初劍典》那一式起手劍招相通的韻味。
“勁由足起，力從腰發，貫於臂，達於尖……”葉辰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在身前比劃著。
《太初劍典》太過高深，許多劍招他隻能勉強模仿其形，卻難以領悟其神。而這本《基礎劍招詳解》，就像是一把鑰匙，一把開啟那扇厚重石門的粗陋鐵鑰匙，雖然不起眼，卻能撬開一絲縫隙，讓他窺見門後的一角風景。
他繼續往後翻。
“橫劍格擋”，看似隻是簡單的防守，但其中蘊含的卸力技巧，卻讓他對《太初劍典》中一式防守反擊的劍招有了新的理解。
“回風掃葉”，簡單的橫掃，卻讓他明白了《太初劍典》某式大開大合劍招中，劍勢如何連綿不絕，生生不息。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陽光在竹林間移動，光斑在葉辰的身上緩緩遊走。他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珠，眼神卻越來越亮，仿佛有兩團火焰在其中跳動。
他完全沉浸在了對劍道的思索與感悟之中。
腦海中，青石村的日日夜夜浮現。
養父李大叔揮舞鐵錘打鐵的身影，每一次錘落，都帶著千鈞之力，卻又精準無比。那沉重的呼吸，那專注的眼神，何嘗不是一種力量的運用，一種意誌的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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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兒在燈下為他縫製平安符時，那雙帶著期盼與擔憂的清澈眼眸，如同一汪清泉，洗滌著他心中的戾氣，也讓他明白，手中的劍，不僅僅是為了複仇，更是為了守護。
還有那深埋心底，如同夢魘般模糊卻又刻骨銘心的血色記憶。父母慘死，家族覆滅，那滔天的仇恨，是他踏上這條路的最初動力，也是鞭策他不斷變強的源泉。
瘋道人那雙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以及那句“劍心通明，方能見道”的告誡，此刻聽來，似乎有了更深的含義。
仇恨，守護，期盼，迷茫……
種種情緒在他心中交織、碰撞、沉澱。
他手中的凡鐵劍，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緒，微微震顫。
“劍……究竟是什麼？”
葉辰閉上眼睛，任由思緒在過往與未來間穿梭。
是殺伐的利器？是通往力量的階梯？還是……承載著信念與意誌的夥伴？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再次睜開雙眼時，竹林間的光線已經變得柔和，夕陽的餘暉透過竹葉的縫隙，染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
他的眼神，變得無比深邃，如同藏著星辰的夜空。
一股明悟，悄然在他心間升起。
劍，不單是手中之劍，更是心中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