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那句冰冷的詰問還在死寂的船艙裡回蕩,如同淬毒的冰錐紮進耳膜。沈七左臂的傷口灼痛麻木,深紫色的蛛毒如同活物,正沿著血管絲絲縷縷地向上蔓延,每一次心跳都帶來一陣暈眩。玄鐵寒棺散發的刺骨寒氣與沈墨身上那漠視一切的威壓交織,幾乎要凍結人的骨髓。
楚靈犀擋在沈七身前,臉色煞白如紙,握著符籙的手指因用力而關節發白,指尖卻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麵對這深淵般的凝視,任何符咒都顯得蒼白無力。
“天機閣主親臨,隻為看我們如何掙紮?”沈七的聲音嘶啞,強行壓住翻湧的氣血,寒霜劍斜指地麵,劍尖在冰冷鐵板上拖出一道細碎冰晶,試圖驅散左臂的麻痹感。他目光越過沈墨那深不可測的身影,死死鎖住那口禁錮著蘇映雪的寒棺。棺蓋縫隙間溢出的絲絲寒氣,如同她無聲的求救。
沈墨青銅麵具下的嘴角似乎極其細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絕不是笑,更像是對螻蟻掙紮的漠然嘲諷。他拈著毒蛛甲殼碎片的手指微微一動,那沾染著深紫黏液的碎片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緩緩飄向楚靈犀。
“破禁司的天才,”冰冷的聲音毫無波瀾,“此毒源於海妖喉骨,混以九幽腐心草。解藥,就在你們腳下這艘船的龍骨夾層裡。一盞茶的時間,若未服下……”他沒有說完,目光掃過沈七發紫的手臂傷口,意思不言而喻。
這是赤裸裸的貓鼠遊戲!用沈七的命,逼楚靈犀在絕境中尋找那渺茫的生機,更要眼睜睜看著時間流逝,感受毒發和絕望的雙重煎熬!
“王八蛋!”楚靈犀從牙縫裡擠出咒罵,卻不敢有絲毫猶豫。她猛地蹲下身,雙手飛快地在布滿血汙、冰霜和黏膩毒液的甲板上摸索拍擊,耳朵幾乎貼在冰冷的鐵板上,凝神細聽下方的回響。犀角吊墜在她胸前劇烈晃動,發出細微急促的嗡鳴。
沈七單膝跪地,寒霜劍拄著支撐身體,豆大的冷汗從額角滑落,混著血汙滴在甲板上。他咬緊牙關,全力運轉靈力壓製毒素,左眼冰藍的寒芒明滅不定。心眼通機之術艱難地鋪開,試圖穿透厚重的甲板和船體結構,尋找那虛無縹緲的“龍骨夾層”。然而沈墨那無形的威壓如同實質的鉛雲籠罩著整個空間,極大地乾擾著他的感知,視野中一片混沌扭曲,隻有玄鐵寒棺透出的刺骨寒氣如同黑夜裡的燈塔,清晰而絕望。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一秒秒流逝。楚靈犀的額發已被汗水浸透,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她摸索拍擊的速度越來越快,指關節因用力過猛而破皮流血,混合著甲板上的汙穢,卻始終一無所獲。沈七左臂的紫色已經蔓延至肘彎,麻木感侵襲著半邊身體,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鏽般的腥甜味。
就在楚靈犀眼中幾乎要溢出絕望,沈七的意識因劇毒和威壓雙重侵蝕而開始模糊渙散的刹那——
嘩啦!
轟隆!
頭頂上方,船艙的頂板猛地傳來劇烈的撞擊和撕裂聲!伴隨著一聲粗獷豪邁、卻帶著點氣急敗壞的怒罵:“他奶奶的!壓死胖爺我了!哪個缺德的在船上堆這麼多鐵疙瘩?!”
沉重的鐵皮箱被一股蠻力從上方撞開、掀飛!破碎的木箱板、扭曲的金屬碎片、還有幾隻被壓扁的毒蛛殘骸如同暴雨般砸落下來!煙塵彌漫中,一個圓滾滾的身影狼狽不堪地從破口處滾落,重重砸在沈七和楚靈犀麵前的甲板上,激起一片汙穢的血水泥漿。
來人正是錢多多!
他一身華貴的錦袍此刻沾滿黑灰、蛛網和可疑的黏液,頭頂那頂鑲嵌著碩大寶石的帽子歪在一邊,臉上被煙灰糊得隻剩下一雙精光四射的小眼睛。他齜牙咧嘴地揉著摔痛的肥屁股,嘴裡罵罵咧咧:“晦氣!真晦氣!虧大發了!那幫天殺的赤陽水師,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放水雷炸船,差點把胖爺我送進魚肚子!”他罵著,目光卻飛快地掃過全場——沈七發紫的手臂、楚靈犀煞白的臉、那口散發寒氣的玄鐵棺、以及陰影中那道令人心悸的深黑袍影。
錢多多的瞳孔猛地一縮,罵聲戛然而止,臉上的肥肉都繃緊了。但下一刻,他小眼睛裡爆發出驚人的亮光,仿佛看到了稀世珍寶,猛地指向沈墨,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誇張的市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尖銳:“哎喲!沈閣主!您老人家怎麼也在這兒?莫非這船上的‘貨’,也有您一份?這可不厚道啊!說好了赤陽州的買賣大家分潤,您這吃獨食可壞規矩了!”
他一邊咋咋呼呼,肥胖的身體卻以一種與他體型極不相符的敏捷,借著揉屁股的動作,不著痕跡地滾到沈七身邊。寬大的袍袖一抖,一個冰涼的小玉瓶悄無聲息地滑入沈七未受傷的右手掌心!
“接著!清心鎮魂丹!頂一陣!”錢多多的傳音細若蚊蚋,又快又急,“彆運功!含舌下!”
沈七手指瞬間收緊,冰冷的玉瓶觸感讓他模糊的神智一清。他毫不猶豫,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將瓶中藥丸倒入口中,壓在舌根下。一股辛辣冰涼的氣息瞬間衝上腦門,強行壓下了翻騰的氣血和眩暈感,左臂蔓延的麻痹感也暫時停滯。雖不能解毒,卻贏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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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墨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這個突然闖入、滿身狼狽的胖子身上。那深淵般的眼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如同看塵埃般的詫異,旋即又歸於死寂的漠然。對於錢多多的質問和指控,他連一絲辯解的意願都欠奉,仿佛對方隻是一隻聒噪的飛蟲。
錢多多卻仿佛沒感受到那致命的壓力,他揉著腰,哎喲哎喲地站起身,目光賊溜溜地四處亂瞟,嘴裡不停:“嘖嘖,瞧瞧這亂的!幻音教的毒蛛,幽冥府的死人,聚寶齋的蝕骨磷火……哎?”他肥胖的身軀突然頓住,小眼睛死死盯住船艙角落——那裡散落著剛才被楚靈犀炸碎的毒蛛殘骸和扭曲的金屬零件。其中,半截慘白色的管狀物,半埋在汙穢的血水泥濘裡,一端斷裂,另一端似乎還殘留著吹孔的形狀。
“這玩意……”錢多多小眼睛眯起,精光爆射,仿佛看到了絕世美女。他完全無視了場中凝重的氣氛和沈墨的存在,肥胖的身體靈活地撲了過去,也不嫌臟,一把將那慘白的管狀物從汙穢中摳了出來!
那是一截骨笛。慘白中透著死寂的灰敗,入手冰涼刺骨,質地非金非玉,更像是某種巨大生物的喉骨打磨而成。笛身布滿了細密如血管的天然紋路,斷口處參差不齊,能看到內部的骨質結構。最奇異的是,笛管深處,似乎還殘留著幾點極其微小的、在昏暗光線下幾乎難以察覺的暗紅色晶粒。
錢多多將那半截骨笛湊到眼前,綠豆小眼幾乎要貼上去,手指小心翼翼地刮擦著斷口內壁,又湊到他那油亮的鼻子下狠狠嗅了嗅。
“錯不了!”他猛地一拍大腿,臉上肥肉亂顫,聲音帶著一種發現巨大商機的亢奮,“海妖喉骨!還是百年以上的老海妖!這玩意可是稀罕貨!隻有歸墟海溝最深處的‘寂滅暗流’裡,才有這種被死氣浸透、喉骨異化成器的老妖!”
他捏起那半截骨笛,對著船艙頂板一個被磷火燒穿的破洞透進來的、慘淡的月光照去。月光下,骨笛內壁深處,那幾點暗紅色的晶粒,竟折射出極其微弱、卻純粹無比的金紅色光澤!如同凝固的岩漿,又似沉睡的火焰!
“還有這個!”錢多多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小眼睛裡市儈的光芒褪去,隻剩下純粹的驚疑,“赤陽火山最深處才有的‘火髓晶粉’!純度極高!這幫孫子,不僅撈海妖喉骨做笛子,還往裡摻火髓晶粉?這他娘的是要乾嘛?做煙花筒聽響嗎?!”
他的手指,死死捏著那半截冰冷的骨笛,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目光緩緩抬起,越過彌漫的硝煙和血腥,越過那口散發絕望寒氣的玄鐵棺,最終死死釘在陰影中那道深不可測的黑袍身影上。
船艙內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玄鐵寒棺中透出的寒氣,與沈墨身上那深淵般的威壓,無聲地碰撞著,凍結著每一寸空間。錢多多的質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沒有激起一絲漣漪。
沈墨青銅麵具下的目光,平靜無波地掃過錢多多手中那半截映著金紅微光的骨笛。然後,他的視線,如同兩柄無形的冰錐,穿透彌漫的硝煙,落在了沈七身上。
沈七含住清心鎮魂丹後,劇毒的侵蝕被強行遏製,神智清明了許多。但沈墨這毫無征兆、毫無情緒的一瞥,卻讓他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那目光中蘊含的不是殺意,而是一種更令人心悸的、如同看待實驗材料的漠然審視!
“海妖喉骨,火髓晶粉……”沈墨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鐵棺上,發出空洞的回響,“煉骨為笛,控音攝魂。太子殿下要的五十支‘惑神笛’,看來……今日是交不了貨了。”
話音未落,他那隻一直隱在寬大黑袍袖中的右手,終於緩緩抬了起來。
那隻手,蒼白、修長,骨節分明,皮膚下隱現著淡青色的血管,指甲修剪得異常整齊乾淨,甚至帶著一種病態的優雅。然而,就是這樣一隻看起來宛如玉雕的手,在抬起的瞬間,整個船艙內彌漫的硝煙、血腥氣、刺骨的寒氣,乃至空氣中殘留的靈力波動,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攥住,猛地向中心塌陷、凝固!
一股無法形容、沛然莫禦的恐怖壓力,如同整個歸墟海溝最深處的海水轟然倒灌,瞬間降臨!目標,直指剛剛獲得一絲喘息之機的沈七!
楚靈犀的爆炎符剛捏在指尖,便被這股力量死死按回掌心,符紙瞬間自燃成灰!錢多多肥胖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悶哼一聲,蹬蹬蹬連退數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鐵皮箱上,口中溢出一絲鮮血!他手中的半截骨笛差點脫手飛出!
沈七更是首當其衝!他隻覺得周圍的空氣瞬間變成了億萬斤重的鉛塊,從四麵八方狠狠擠壓而來!剛剛被丹藥壓下的劇毒在恐怖的壓力下瘋狂反撲,左臂的紫色瞬間暴漲,直衝肩頸!喉頭一甜,一口滾燙的鮮血猛地噴了出來!
寒霜劍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劍身上的冰晶寸寸碎裂!他單膝跪地的身體被硬生生壓得向下塌陷,膝蓋下的鐵板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沈墨那隻抬起的手,五指微張,並未落下,僅僅是遙遙對著他,便如同掌控了他生死的閘門!
“你的時間,”冰冷的聲音如同最後的宣判,響徹在沈七瀕臨崩潰的意識裡,“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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