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的窗紙被夜風撕開一道口子,嗚咽聲灌進來,攪動著渾濁的空氣。廟外,赤陽州邊城死寂如墳。白日裡錢多多踢翻的藥罐殘骸還散在牆角,焦黑的藥渣混著灰土,凝成一片汙濁的硬殼。錢多多蹲在火堆旁,用樹枝撥弄著幾塊未燃儘的木炭,火光映著他圓胖臉上少見的凝重。
“虛靈散…還摻了碾碎的潮音螺殼粉。”他聲音發沉,像壓在磨盤下的穀粒,“幻音教滅口,真他娘夠狠。”
楚靈犀正用沾濕的布巾擦拭洛九霄脖頸上那根詭異的黑色水晶細管。管子深深埋入皮肉,此刻正隨著洛九霄無意識的抽搐,緩慢滲出粘稠的黑血。那血不像活人的,帶著一股陰冷的腥氣,滴落在她腕上,冰得她一顫。
“彆光罵,”她頭也不抬,語氣卻繃得死緊,“他這管子再滲下去,魂兒都要流乾了。灶台上那天機閣的箭頭刻痕,直指皇城……沈墨那老狐狸,怕是要收網了。”
沈承鈞背靠著一根脫漆的柱子,陰影覆住他半邊麵孔。右眼依舊裹著楚靈犀撕下的衣料,隱隱透出藥味。
他懷裡,那塊從沈墨書房血池奪下的命星羅盤碎片,隔著衣料透出沉甸甸的涼意,像一塊不化的寒冰。外麵這座死城,灶台刻痕,幻音教滅口用的螺殼粉……所有線索擰成一股冰冷的繩,勒得人喘不過氣。
突然,洛九霄枯瘦的身體猛地弓起!仿佛被無形的巨力狠狠抽打,喉嚨裡爆發出野獸瀕死般的嗬嗬聲。錢多多嚇得往後一仰,火堆裡爆出幾點火星。
“師父!”沈承鈞一步搶到近前,單膝跪在鋪地的乾草上,伸手想按住洛九霄劇烈痙攣的肩膀。
洛九霄渾濁翻白的眼球在深陷的眼窩裡瘋狂轉動,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摳進身下的草墊,指甲縫裡瞬間塞滿草屑。他脖頸上那根黑水晶導管驟然鼓脹,粘稠的黑血汩汩湧出更多,順著嶙峋的鎖骨往下淌,洇濕了臟汙的衣襟。
“嗬…嗬…”他喉嚨裡拉風箱似的響,破碎的音節艱難地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像帶著血沫,“星…軌……”乾裂的嘴唇劇烈哆嗦著,“東北…三度……”他猛地又是一陣劇顫,頭頸絕望地向上昂起,喉結滾動,嘶吼出最後兩個模糊卻驚心動魄的字眼,“…生門!”
聲音戛然而止。他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重重砸回草鋪,隻有胸膛還在微弱起伏。
廟內一片死寂。火堆劈啪一聲輕響,更襯得這寂靜沉重如鐵。錢多多張著嘴,手裡撥火的樹枝掉進炭灰裡,濺起一小片煙塵。
楚靈犀最先回過神。她柳眉緊鎖,沒有絲毫猶豫,一把抓起洛九霄那隻緊握成拳、沾滿黑血和草屑的手。老人枯瘦的手腕在她掌心微弱地掙紮了一下,便無力地鬆開了。借著搖曳的火光,楚靈犀看到他滿是汙垢的掌心,赫然攥著一塊巴掌大的、邊緣被血浸透的暗褐色皮子!
“這…?”錢多多湊過來,綠豆眼裡滿是驚疑。
楚靈犀小心翼翼地掰開洛九霄僵硬的手指,將那塊皮子抽了出來。入手微沉,帶著一種陳舊皮革特有的韌性和冰涼。
皮麵上,是用一種近乎乾涸的暗紅“顏料”繪製出的複雜線條與點陣,縱橫交錯,深邃繁複。幾處線條邊緣,還殘留著指腹用力摩擦留下的模糊血痕。整幅圖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古老與不祥,像凝固的預言。
“血畫的圖?”錢多多倒吸一口涼氣,“老爺子昏迷前,就死死攥著這個?”
楚靈犀沒說話,指腹快速抹過皮子邊緣沾染的濕黏血跡,湊近鼻尖嗅了嗅。濃重的血腥氣裡,還混雜著一絲極淡的、類似鐵鏽和朽木混合的陳舊氣味。
“是他的血。”她聲音壓得極低,目光銳利地掃過皮麵上那些用血勾勒出的軌跡和節點,“東北三度…生門…”她喃喃著洛九霄最後的囈語,指尖循著圖中一條蜿蜒的血線,最終停在圖麵左上角一處極不自然的斷裂處——那裡本該延伸的線條突兀地終止了,留下一個邊緣略顯毛糙的、不規則的三角形缺口。
她的動作猛地頓住,瞳孔驟然收縮。
“沈七!”楚靈犀猛地抬頭,看向陰影中的沈承鈞,聲音帶著一種發現致命秘密的緊繃,“把你懷裡那‘要命的東西’拿出來!”
沈承鈞心頭一凜,沒有半分遲疑,探手入懷。那枚從沈墨血池之上奪來的青銅碎片被掏了出來,在跳躍的火光下,邊緣流轉著幽暗的光澤,形狀古樸而神秘。
楚靈犀一把將染血的皮圖攤開在自己膝頭,手指精準地點向那個三角缺口,隨即又指向沈承鈞手中的青銅碎片。
無需言語。火光清晰地映照著一切。
碎片那蜿蜒曲折、帶著獨特弧度的邊緣輪廓,與皮圖上那個被血線環繞的三角缺口,嚴絲合縫!
錢多多“嗷”地一聲怪叫,胖手指著那兩樣東西,嘴巴開合了幾下,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隻有喉頭發出咯咯的聲響。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讓他打了個哆嗦。
沈承鈞隻覺得一股冰冷的激流瞬間從腳底衝上頭頂,握著碎片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皮圖上的血線,師父垂死掙紮中嘶吼出的方位,還有這嚴絲合縫的缺口……這絕非巧合!
師父在意識沉淪的深淵邊緣,用最後的力氣,用他自己的血,為他們指了一條路,也留下了一個驚天的謎題。這殘缺的血圖,指向的“生門”之地,究竟藏著什麼?是沈墨布下的下一個殺局,還是……徹底撕開這一切黑幕的關鍵?
他緩緩蹲下身,伸出微微發顫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觸碰那染血的皮圖,指尖感受著皮革的粗糙與血漬的粘膩。另一隻手,則緊緊攥著那枚冰涼的青銅碎片。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皮圖邊緣那個三角缺口的刹那——
“呃啊——!”
地上昏迷的洛九霄再次爆發出非人的慘嚎,身體如離水的魚般瘋狂彈動,脖頸間的黑水晶導管劇烈震顫,一股更濃、更粘稠的黑血猛地噴濺出來,有幾滴甚至濺到了沈承鈞執著皮圖的手背上!
冰冷、滑膩,帶著深入骨髓的惡寒。
廟外,死城的風聲驟然淒厲,如同無數冤魂在曠野中尖嘯。火光猛烈搖晃,將三張驚駭凝重的臉映在斑駁脫落的廟牆上,扭曲晃動,如同鬼影幢幢。
沈承鈞的目光死死鎖在皮圖那血色的三角缺口上。師父的血,冰冷的青銅碎片,死寂的邊城,還有黑暗中無聲獰笑的龐大陰影……所有線索都指向那未知的“東北三度”。
生門?抑或是通往深淵的最後一步?
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手中那枚邊緣流轉著幽暗光澤的青銅碎片,一點一點,移向皮圖上那個被乾涸血漬環繞的三角缺口。
指尖下,冰冷的青銅與染血的舊皮即將相接。
廟內空氣仿佛凝固。火苗不安地跳躍著,在牆上拉出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像蟄伏的巨獸。洛九霄痛苦的喘息聲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抽吸都撕扯著緊繃的神經。
沈承鈞的指尖,距離那三角缺口僅剩毫厘。青銅碎片幽暗的表麵,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一絲微不可察的、極其微弱的光暈,在邊緣倏然滑過,快得如同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