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囚室內彌漫著鐵鏽與陳舊血腥的混合氣味。楚靈犀指尖拂過刑具架上那副陰冷的晶石釘模具,內槽邊緣凝結的深褐色痕跡在幽暗光線下如同乾涸的詛咒。“赤陽工坊…”她低語,聲音在石壁間激起微弱回響,“沈墨倒是不避諱,連遮掩都懶得做。”
錢多多蹲在一旁,臉色發白地翻檢散落地麵的賬冊殘頁:“何止不避諱!上月出貨單上明晃晃寫著‘幻音教定製骨笛三百支,加急’——太子這買賣做得可真大。”他撚起一片沾著晶粉的紙屑,指尖微顫,“這血痂顏色…不對勁。”
沈七沒有答話。他的目光死死鎖在角落的洛九霄身上。老人自進入囚室後便如石雕般僵立,脖頸上那枚癸亥七號晶釘幽光吞吐,仿佛活物的呼吸。沈七袖中的拳頭無聲攥緊,護符緊貼掌心,青銅邊緣硌得生疼。師父殘破的灰袍下,左腿曾為救他而留下的舊傷位置,布料磨損得格外厲害——這個細節像一根針,狠狠紮進沈七眼底。
“錢胖子,”楚靈犀忽然轉頭,語速極快,“模具殘留的血漬,你剛才說和釘子上…”
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角落裡的洛九霄猛地抬頭,渾濁眼珠瞬間被一層灰翳吞噬。毫無征兆,他枯瘦的身形化作一道殘影直撲沈七,乾癟手掌屈指成爪,撕裂空氣的尖嘯聲中,直掏心窩!那動作毫無章法,卻帶著傀儡特有的、摒棄了所有防禦的狠厲。
“師父!”沈七瞳孔驟縮,身體的本能反應快過痛楚的嘶喊。他旋身錯步,衣袂翻飛間險險避開那致命一抓。指風擦過肋骨,寒氣刺骨。楚靈犀的驚呼與錢多多倒抽冷氣的聲音混作一團。
洛九霄一擊落空,關節發出生澀的“哢噠”聲,如同鏽蝕的機括強行扭轉。他根本無視近在咫尺的楚靈犀和錢多多,灰敗的視線死死釘在沈七身上,喉嚨裡擠出非人的嗬嗬聲,再次撲上!這一次,速度更快,五指指尖竟凝出寸許烏光,腥風撲麵。
沈七心如刀絞。不能傷他…絕不能!星紋羅盤瞬間滑入掌心,他橫臂格擋,並非硬接,而是以羅盤邊緣精準地斜敲向洛九霄腕脈。鐺!金石交擊般的脆響炸開。一股陰寒巨力順著羅盤傳來,震得沈七虎口迸裂,鮮血瞬間染紅青銅盤身。那烏光指爪被格偏方向,“嗤啦”一聲在旁側石壁上留下五道深痕,碎石簌簌而落。
“老瘋子你醒醒!”錢多多又驚又怒,抄起地上半塊殘磚就想砸過去。
“彆動他!”楚靈犀厲喝,雙手已如穿花蝴蝶般結印。三道明黃色的符籙自她袖中激射而出,並非攻向洛九霄,而是閃電般貼附在沈七身側的地麵與牆壁。“地縛·三才定!”她清叱。符籙光芒暴漲,無形的力場瞬間生成,如同粘稠的泥沼,將再次撲向沈七的洛九霄身形猛地一滯!
就是這電光火石間的遲滯!沈七眼中決然之色閃過,不退反進。他左手並指如劍,蘊著微弱的青光,並非攻擊,而是快如疾風般點向洛九霄後頸——目標正是那枚劇烈閃爍的癸亥七號晶釘!
指尖距離晶釘僅剩半寸!
洛九霄灰翳覆蓋的眼珠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掙紮著閃了一下。那被符籙之力遲滯的身體,竟爆發出更凶戾的咆哮,頭顱以一個超越常人極限的角度猛然回旋!布滿血絲的灰白眼珠死死“盯”住沈七點來的手指,布滿褶皺的嘴唇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竟是不管不顧地一口咬下!完全摒棄了人的本能,隻剩下殺戮傀儡的瘋狂。
“小心!”楚靈犀嚇得魂飛魄散。
千鈞一發之際,沈七點出的左手倏然收回,右手一直緊握的星紋羅盤卻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斜向上遞出,不偏不倚,正正塞向洛九霄咬下的利齒!動作行雲流水,仿佛早已算定。這並非攻擊,而是…格擋?不,更像是主動將羅盤送入虎口!
鐺——!
令人牙酸的啃噬聲響起。洛九霄的牙齒狠狠磕在堅硬的青銅羅盤上。就在這撞擊的瞬間,羅盤表麵那些蜿蜒的裂紋深處,一道沉寂許久的微弱青光,如同被驚醒的蟄龍,驟然爆發!
嗡——!
青光並不熾烈,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古老氣息,瞬間掃過洛九霄的全身,也掃過沈七握著羅盤、虎口流血的手。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洛九霄啃咬的動作驟然僵住。布滿灰翳的眼球劇烈地顫動起來,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眼球後麵瘋狂地衝撞、掙紮。他喉嚨深處那野獸般的嗬嗬聲猛地中斷,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怪異、仿佛聲帶被強行撕裂般的扭曲音節:
“東…東南…”
聲音乾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朽木。
沈七渾身劇震!這斷斷續續、扭曲變調的聲音,卻像一道驚雷劈入他塵封的記憶深處!永寧村外,那棵歪脖子老槐樹…暴雨傾盆的夜晚…瞎眼老道渾身濕透,卻得意洋洋拍著腰間酒葫蘆…少年沈七縮在漏雨的草棚裡,咽著口水…
“槐樹…下…”洛九霄臉上的肌肉瘋狂抽搐,灰翳與一種痛苦掙紮的神色交替閃現,每一個字都像從靈魂深處榨出,伴隨著脖頸上那枚晶釘爆發出刺目欲盲的慘白光芒!“埋…埋著…酒!”
最後那個“酒”字,不再是扭曲的嘶吼,而是帶著一絲極其微弱、卻真實無比的、屬於“洛九霄”的沙啞腔調!仿佛一個沉睡了太久的人,終於在窒息前發出了第一聲呼喊。
“師父!”沈七再也抑製不住,嘶聲喊了出來,眼眶瞬間通紅。青光順著羅盤與洛九霄牙齒接觸的地方回流,纏繞上那枚瘋狂閃爍的癸亥七號晶釘。釘尾處,一絲細微得幾乎看不見的裂紋,悄然浮現!
“成了!殘魂在反抗控製!”楚靈犀激動得聲音發顫,雙手結印維持著符籙力場,額角滲出細密汗珠。
就在這希望初現的刹那,異變再生!
洛九霄眼中的痛苦掙紮陡然被更深的灰暗吞噬,那絲微弱的人性光芒瞬間熄滅。他猛地鬆口,放棄了啃咬羅盤,身體爆發出遠超之前的力量,竟硬生生掙脫了符籙力場的束縛!不再是撲擊,而是如同被無形絲線操控的木偶,右臂以一個違反人體結構的反向扭曲,手肘關節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碎裂聲,五指並攏如刀,裹挾著刺骨的陰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刺向沈七毫無防備的右肋!這一擊,快、詭、毒,完全超出了師徒對決的範疇,是純粹的殺戮機器指令!
“沈七!”錢多多目眥欲裂,想也不想就將手中一直緊攥的晶石釘模具狠狠砸向洛九霄的後腦。
距離太近!變招太詭!沈七剛剛因那聲暗號心神劇震,舊力已去,新力未生,羅盤還卡在身前,根本來不及回防!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刺骨指風觸及衣袍的冰冷,死亡的氣息瞬間扼住了喉嚨。
嗡——!
一直緊貼沈七掌心的青銅護符,在主人遭遇致命危機的瞬間,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灼熱!一道凝練如實質的青銅色光暈,不再是柔和的守護青光,而是帶著古老而憤怒的嗡鳴,猛地從護符上炸開,狠狠撞在洛九霄那詭譎刺來的手刀之上!
嘭!
沉悶的撞擊聲響起,氣浪翻滾,將地麵的灰塵猛然掀起。洛九霄刺出的手臂被這股沛然巨力硬生生撞得向上揚起,手刀擦著沈七的肩膀掠過,“嗤啦”撕開一道血口。錢多多砸來的模具也同時砸在洛九霄後肩,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洛九霄身體踉蹌前撲,直直撞在冰冷的石壁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終於不再動彈。後頸處,癸亥七號晶釘的光芒急速明滅,如同風中殘燭,釘尾那道細微的裂痕似乎擴大了一絲,一縷極其黯淡、近乎發紫的粘稠血絲,正從裂痕中緩緩滲出,散發著與太子咳出冰霜如出一轍的陰寒氣息。
囚室內一片死寂,隻有三人粗重的喘息聲。沈七捂著流血的肩膀,死死盯著師父後頸那枚釘子上滲出的紫黑色血絲,護符殘留的灼熱感與肩頭的刺痛交織,心底的寒意卻比地宮的陰冷更甚。
錢多多喘著粗氣,手還保持著投擲的姿勢,目光死死鎖住那縷紫血,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這…這血的顏色…還有這寒氣…和太子吐出來的…一模一樣!難道控製師父的晶釘裡…”
楚靈犀快步上前,指尖凝聚一點微光,小心翼翼地靠近那縷紫血,尚未觸及,她指尖的微光便劇烈搖曳起來,仿佛被無形的寒氣侵蝕。“不隻是寒氣…”她臉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來,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驚悸,“這血裡…混著冰魔的殘穢!沈墨這瘋子,他到底把多少邪門東西…釘進了師父的骨頭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