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蘚濕滑冰冷,暗紫色的血汙在腳下勾勒出猙獰的箭頭,直指石階上方,穿透厚厚的岩壁,如同命運的詛咒指向西北的天空——淩雲劍宗的方向。通道深處,那沉重整齊的腳步聲如同催命的鼓點,越來越近,每一步都踏在沈七緊繃的神經上。晶石外殼摩擦的“沙沙”聲,金屬關節轉動的“哢嚓”聲,混合成死亡的協奏曲。
“完了…全完了…”錢多多癱坐在冰冷的石階上,肥胖的身軀因恐懼和晶釘餘毒的反噬而篩糠般顫抖,嘴角不斷溢出暗紫色的血沫,滴落在苔蘚上,卻詭異地不再變化,仿佛毒血裡的“標記”已經完成使命。他眼神渙散,看著通道上方盤旋的黑暗,那裡是腳步聲的來源,是晶石傀兵圍堵的死路。
沈七背靠著濕冷的石壁,胸膛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強行催動羅盤反噬的內傷,血腥味在喉頭翻湧。他左手緊握著光華黯淡、蓮花印記邊緣暗紫紋路蔓延的星紋羅盤,右手攥著那枚邊緣被穢氣侵蝕得如同枯木的命星碎片。懷中,洛九霄的手劄、母親的獸皮卷軸、蘇映雪的銀鈴腳鏈拓印…這些冰冷的物件沉甸甸地壓在心口,也壓著幾乎將他吞噬的悲慟與憤怒。
楚靈犀魂飛魄散前的最後一眼,如同燒紅的烙鐵印在腦海。
不能死在這裡!絕不能!
“起來!”沈七的聲音嘶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如同受傷的頭狼最後的低吼。他一把抓住錢多多油膩的後領,巨大的力量幾乎將癱軟的胖子整個提起,“不想死就跟我走!沒有路,就炸出一條路!”
他眼中血絲密布,目光如電般掃過通道兩側布滿濕滑苔蘚的石壁。沒有退路,隻有向上!他猛地將星紋羅盤按向右側石壁一塊略略凸起、苔蘚覆蓋相對薄弱的區域!同時,左手命星碎片慘綠的幽光被他瘋狂引動,不顧碎片邊緣穢氣的加速侵蝕,將一股狂暴混亂的能量狠狠注入羅盤!
嗡——!
星紋羅盤劇烈震顫,盤麵蓮花印記銀芒與慘綠幽光瘋狂交織、撕扯!一股極度不穩定的、充滿了毀滅氣息的能量亂流在羅盤與石壁接觸點急速彙聚!
“閉眼!”沈七厲喝,拖著錢多多猛地向後躍開,同時將星紋羅盤狠狠砸向石壁!
轟——!!!
刺目的強光伴隨著震耳欲聾的爆鳴在狹窄的通道內炸開!狂暴的能量亂流如同失控的絞盤,狠狠撕扯著那塊凸起的石壁!堅硬的岩石在扭曲的光線下如同酥脆的沙堡般崩解、粉碎!一個僅容一人鑽過的、邊緣犬牙交錯的破洞,在煙塵碎石橫飛中被強行炸開!破洞之外,不是預想中的山腹或密室,而是沉沉的夜色和呼嘯的寒風!
外麵是懸崖!
冰冷的夜風裹挾著自由的氣息和墜落的死亡,猛地灌入通道!
頭頂上方,沉重的腳步聲和“沙沙”聲瞬間逼近!晶石傀兵的身影在爆炸的煙塵中若隱若現!
“跳!”沈七沒有絲毫猶豫,拖著還在鬼哭狼嚎的錢多多,朝著那剛剛炸開、通向未知深淵的破洞,縱身躍出!
凜冽的寒風如同刀子般刮過臉頰,失重的感覺瞬間攫住了心臟!下方是無儘的黑暗,深不見底!
錢多多殺豬般的慘叫響徹夜空。
就在兩人身體下墜的刹那,沈七猛地將手中光華黯淡的星紋羅盤狠狠拍在錢多多背上!羅盤盤麵蓮花印記微光一閃,一股沉凝的空間之力瞬間擴散,如同無形的降落傘,極大地減緩了兩人下墜的速度!
噗通!噗通!
兩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錢多多痛苦的哀嚎和沈七壓抑的悶哼。兩人如同沉重的沙袋,狠狠砸在一片鬆軟、散發著濃烈腐敗氣味的泥濘之中。巨大的衝擊力讓沈七眼前發黑,喉頭腥甜,懷中的物件硌得生疼。
冰冷、粘稠的爛泥瞬間包裹了全身。錢多多掙紮著從泥濘中抬起頭,吐出滿嘴的腥臭汙泥,驚恐地環顧四周。
借著慘淡的月光,眼前是一片死寂的、籠罩在薄霧中的荒涼邊城輪廓。低矮破敗的土屋瓦舍如同沉默的墳塋,歪歪斜斜地矗立在泥濘的道路兩旁。沒有燈火,沒有人聲,甚至連犬吠蟲鳴都聽不到一絲。隻有風穿過空蕩街巷發出的嗚咽,如同無數亡魂的低泣。
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混合著草藥苦澀和某種甜膩腥氣的詭異味道,如同實質的瘴氣,彌漫在每一寸空氣裡。這味道…與之前通道中滲透的毒霧如出一轍,卻濃烈了百倍!
“這…這是哪兒?”錢多多牙齒打顫,聲音因恐懼而變調。
沈七掙紮著從泥濘中站起,抹去臉上的汙穢,目光掃過死寂的街道。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一棟半塌的土屋門口。門板歪斜地敞開著,門檻上,一隻枯槁、布滿青黑色斑點的死人手無力地垂落著,指尖還勾著一個打翻的粗陶藥罐。
“赤陽…邊城…”沈七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一種不祥的預感。他認出了遠處那座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形似臥牛的漆黑山影輪廓。洛九霄手劄中提到過,那是赤陽州與寒霜州交界的“牯牛關”,關外就是這片被稱為“棄骨灘”的流放之地。
“赤陽州?我們怎麼跑到這鬼地方來了?”錢多多驚疑不定,掙紮著想爬起來,腳下卻是一滑,再次摔進泥濘裡,濺起大片腥臭的黑泥。
沈七沒有回答,他強忍著內腑的劇痛和晶釘印記帶來的陰寒侵蝕,踉蹌著走向那間半塌的土屋。濃烈的詭異藥味正是從這裡散發出來的。
屋內一片狼藉。土炕上,一具穿著破爛麻衣、蜷縮成一團的屍體早已僵硬,皮膚呈現出詭異的青紫色,口鼻處凝結著黑紅色的血痂。地上散落著打碎的瓦罐和幾片枯黃的藥草葉子。灶台冰冷,鐵鍋傾倒,鍋底殘留著一些黑乎乎的、早已凝固的糊狀物。
錢多多捂著鼻子跟了進來,隻看了一眼炕上的屍體,臉色瞬間變得比死人還白:“虛…虛靈散中毒!這味道…這死狀…錯不了!是虛靈散過量反噬!可…可這藥渣…”他肥胖的身軀顫抖著,蹲下身,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撚起一點鍋底凝固的糊狀物,湊到鼻尖聞了聞,又仔細看了看混雜其中的、一些極其細微的、閃爍著黯淡幽藍光澤的粉末狀晶體。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
“藥渣…摻了潮音螺粉!”錢多多的聲音因極度的驚駭而尖利變調,帶著哭腔,“是幻音教!是他們獨門的‘海魂引’!這東西混在虛靈散裡,能讓人在毒發癲狂中自相殘殺!他娘的…這是屠城!幻音教在滅口!”
“滅口…”沈七的心沉到了穀底。滿城的死寂,詭異的死狀,混入潮音螺粉的藥渣…楚靈犀體內晶釘的餘毒,錢多多咳出的血箭,沈墨的追殺,黑袍使袖口的火絨草…一條條線索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在腦海中串聯、絞緊!
沈墨重傷遁走,卻早已布下天羅地網!赤陽州…幻音教…屠城滅口!這是要徹底掐斷所有線索,將知曉晶石飼魔秘密的人全部抹殺!
巨大的危機感和憤怒如同岩漿在沈七胸中奔湧。他猛地轉身,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這間充斥著死亡氣息的灶房,最終死死盯在角落那個沾滿煙灰、冰冷沉寂的土灶台上!
灶台是用赤陽州特有的、帶著暗紅色紋理的火山岩壘砌而成。在灶台內側靠近煙道的位置,厚厚的煙灰之下,似乎刻著什麼!
沈七幾步上前,不顧煙灰肮臟,用袖子狠狠擦拭那片區域。
煙灰簌簌落下。
一個清晰的、用利器深深鑿刻的印記顯露出來!
那印記並非文字,而是一個極其複雜、由無數扭曲線條和銳角構成的詭異圖案!圖案的核心,赫然是一個被三條弧線環繞、中心凹陷的三角符號——正是天機閣獨有的徽記!而在徽記的下方,一個清晰無比、箭頭朝東的刻痕,如同指向地獄的判決,深深烙印在火山岩上!
箭頭所指的方向,穿透了土屋搖搖欲墜的牆壁,直指東方——
天元王朝皇城所在!
“天機閣…箭頭…皇城方向…”沈七的手指撫過那冰冷的刻痕,指尖傳來岩石粗糲的質感。這絕非隨意塗鴉!這刻痕的深度、角度,其核心三角符號的精確比例,都帶著一種冰冷的、訓練有素的標記意味!是留給後續追兵的指引?還是…某種警告?
就在他的指尖觸碰到那三角符號中心凹陷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