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潭水順著沈七的發梢滴落,在覆蓋著熒綠苔蘚的礁石上濺開細小的水花。他半跪在地,將那方從寒潭漩渦中托起的青銅匣置於身前。匣身冰涼沉重,布滿深綠色的銅鏽和水蝕的凹痕,觸手處傳來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岸上,蘇映雪倚靠著冰冷的石壁,氣息微弱,寒霜劍橫臥在她膝頭,劍柄那朵清冷的蓮花紋飾,正散發著柔和卻執著的冰藍微光,如同黑暗中無聲的呼喚。
洞窟死寂,唯有幽暗潭水低沉的流淌聲,和兩人沉重的心跳。沈七的目光落在匣蓋嚴絲合縫的邊緣,指尖凝聚起一縷銳利的煞氣。煞氣無聲無息地切入鏽蝕的縫隙,如同最靈巧的鑰匙,小心翼翼地探尋著內裡的機括。
哢噠。
一聲輕微卻清晰的機括彈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緊閉的青銅匣蓋,應聲彈開了一條縫隙。
沒有光華萬丈,沒有異香撲鼻。隻有一股更加濃鬱、仿佛沉澱了萬載時光的古老鐵鏽與苔蘚混合的濕冷氣息,混合著一絲極其淡薄、幾乎難以察覺的、若有似無的血腥氣,從縫隙中彌漫出來。
沈七屏住呼吸,手指微微用力,徹底掀開了沉重的青銅匣蓋。
匣內沒有預想中的神兵利器,沒有驚天秘典,也沒有靈丹妙藥。隻有兩件東西,靜靜地躺在鋪陳著早已朽爛成深褐色絲絨的匣底。
那是兩串銀色的腳鏈。
鏈子由極細的銀環精巧地扣連而成,樣式古樸簡潔,曆經漫長歲月的潭水浸泡,銀環表麵早已失去了耀眼的光澤,覆蓋著一層暗啞的、如同凝固月華般的包漿。然而,歲月的沉澱並未掩去其本身材質的光華,那是一種內斂的、溫潤的、仿佛蘊含著月魄精華的銀質,在寒潭洞窟幽暗的熒光苔蘚映照下,流轉著微弱卻純淨的冷光。
更引人注目的是腳鏈末端懸掛的小小鈴鐺。鈴鐺不過指甲蓋大小,造型卻是兩朵含苞待放的清蓮,蓮瓣層疊,線條流暢而生動。蓮心處,並非尋常的鈴舌,而是各嵌著一顆米粒大小、色澤深沉的墨玉。此刻,那兩枚墨玉蓮心,正隨著匣蓋的開啟,同步地、極其微弱地閃爍著幽深的光澤。
沈七的呼吸瞬間凝滯。他伸出手,指尖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拈起其中一串腳鏈。冰冷的銀鏈纏繞在他粗糲帶傷的指間,那朵墨玉清蓮鈴鐺垂落下來,隨著他指尖的微顫,發出細碎到幾乎聽不見的、如同冰晶碰撞的輕響。
他凝神細看,在蓮苞底部的隱秘處,一個極其微小、卻深刻清晰的陰刻篆字,映入他染血的左眼:
鈞
沈七的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抓起另一串腳鏈,不顧銀環上濕冷的銅綠和朽爛絲絨的碎屑,目光死死鎖定在同樣的位置——
另一個同樣微小、同樣深刻的篆字:
雪
鈞!雪!
沈承鈞!蘇映雪!
冰冷的寒氣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沈七猛地抬頭,看向礁石上氣息奄奄的蘇映雪!她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冰藍色的眸子艱難地轉向沈七手中的銀鏈,那串刻著“雪”字的腳鏈,正隨著她微弱的呼吸,蓮心處的墨玉極其微弱地同步閃爍!
“這銀料…”一旁,錢多多不知何時已掙紮著爬了過來,他撐著肥胖的身體,綠豆眼死死盯著沈七手中的腳鏈,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變調,“…錯不了!是清雲禁地獨有的‘月魄寒銀’!隻在每年月蝕之夜,由聖女親手采掘凝練!這…這分明是清雲聖女後裔的貼身信物!”
沈七的指腹反複摩挲著那冰冷堅硬的“鈞”字刻痕,仿佛要透過這冰冷的金屬,觸摸到那段被徹底遺忘、被鮮血塵封的歲月。他抬起頭,目光穿過洞窟的幽暗,落在蘇映雪蒼白如紙、凝結著冰晶的臉上,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岩石:
“我四歲那場高燒…燒掉了太多東西…”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力量,仿佛在撬動記憶深處最沉重的巨石,“…你…可知道真相?”
蘇映雪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腕間至臉頰的暗紫色毒線,在寒氣的壓製下如同蟄伏的毒蛇,此刻卻因心緒的劇烈波動而微微起伏。她沾著冰晶的長睫低垂,冰藍色的眸子深處,翻湧著比寒潭更深沉的痛苦與悲傷,仿佛即將揭開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疤。
寒霜劍在她膝頭發出低低的嗡鳴,劍柄的蓮花光芒明滅不定。
“清雲…滅門夜…”她的聲音比之前更加虛弱,卻帶著一種穿透時光的悲涼,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封的記憶深處艱難地鑿出,“屍橫…遍地…烈焰…焚天…”她喘息著,努力聚集著渙散的神智和僅存的力氣,冰藍的眸子失焦地望著洞頂倒懸的猙獰石筍,仿佛又看到了那煉獄般的景象。
“我靈根…天生…殘缺…寒毒…蝕骨…活不過…那個冬天…”回憶的痛苦讓她再次劇烈地嗆咳起來,冰藍的血沫溢出唇角,在冰冷的岩石上凝結成細小的紅寶石般的冰粒。沈七下意識想上前,卻被她眼中那深不見底的哀傷定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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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娘…沈青禾…”蘇映雪的聲音陡然拔高了一絲,帶著無儘的痛楚與愧疚,“她…剖開…自己的…心口…”她艱難地抬起未染毒線的那隻手,顫抖地按向自己冰冷的心口位置,仿佛那裡正承受著撕裂般的劇痛,“…生生…剖出…半身…蘊含清雲本源的血脈…封入…我體…”
剖心取血!
四個字如同萬鈞雷霆,狠狠劈在沈七的識海!他渾身劇震,踉蹌著倒退半步,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左眼瞬間被血絲布滿,視野一片猩紅!
永寧村外母親虛弱的腳步…她總是下意識地、痛苦地捂住心口的動作…幼年時那場莫名的高燒和記憶的永久缺失…所有零碎的、痛苦的線索,在這一刻被這慘烈到極致的真相,如同最狂暴的漩渦般,瞬間串聯、絞緊、撕扯!
原來那不是病!是母親為了保住蘇映雪的性命和靈根,以自身為爐,以心頭精血為引,生生將維係著她自身性命的、最精純的清雲護道血脈本源,剖出一半,渡給了這個瀕死的女孩!而代價…便是母親沈青禾的油儘燈枯!是她在永寧村外麵對影衛追殺時,那絕望而虛弱的眼神!是他沈七,永遠失去了那本該完整的血脈之力,也失去了關於清雲、關於母親真實身份的關鍵記憶!
一股混雜著撕心裂肺的劇痛、滔天的憤怒、以及無邊無際悲涼的洪流,瞬間衝垮了沈七的心防!他死死攥著那串刻有“鈞”字的冰冷銀鏈,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銀環深深勒入皮肉,鮮血順著指縫滲出,滴落在冰冷的青銅匣上,發出輕微卻驚心動魄的“嗒…嗒…”聲。
寒霜劍的嗡鳴陡然變得高亢而淒厲!劍柄上那朵冰蓮紋飾,在蘇映雪劇烈的情緒波動和沈七那源自血脈深處的滔天悲怒衝擊下,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強烈光華!純淨而凜冽的冰藍光芒,如同實質的潮水般洶湧而出,瞬間照亮了整個幽暗的洞窟!
光芒所及之處,洞壁上厚厚的苔蘚仿佛被賦予了生命,熒綠色的光澤大盛,與劍光交相輝映。倒懸的石筍在光芒中投射下猙獰扭曲的陰影,如同無數窺伺的鬼爪。幽暗的寒潭水麵,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映照得波光粼粼,水下深處仿佛有無數的光點在隨之明滅。
在這片因真相揭露而驟然亮起的、冰藍與幽綠交織的詭異光華中,沈七染血的左眼猛地抬起,越過刺目的劍光,死死盯住洞窟入口的方向!
一股冰冷、粘稠、帶著無儘怨毒與貪婪的恐怖氣息,如同從地獄深淵爬出的魔爪,無視了厚重的岩層與寒潭的阻隔,正蠻橫地、無可阻擋地刺穿進來!那氣息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沈七的神魂,帶來窒息般的壓迫感!
是沈墨!
他追來了!而且,他已然突破了某種界限,感知到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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