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天色將黑。
最後一批通過的部隊,就是種溪在石門山打完阻擊撤下來的。
種洌看得真切,好多馬背上已經沒有了主人的身影。
他遠遠望見種溪在溝底向他招手說著什麼,卻根本聽不清楚,隻能揮手致意,看著他們的背影慢慢遠去。
又過了半個時辰,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夜墨浸透陝北高原,溝壑如大地皴裂的掌紋,在幽暗中蜿蜒伸展。
山峁化作沉默的剪影,層層疊疊的輪廓被夜幕啃噬得棱角分明,凝重而蒼涼。
風掠過塬麵,卷著沙礫在溝壑間呼嘯,似有千萬隻無形的手在撕扯大地的肌理,嗚咽聲裡藏著黃土高原獨有的粗糲。
陡峭的崖壁森然聳立,像張著巨口的獸。
種洌在塬頂俯瞰,天地間隻剩黑與灰的交融,深溝是墨色的深淵,峁梁是淺灰的浪濤,連呼吸都染上土腥味的厚重。
萬籟俱寂中,他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那是一種被洪荒之力包裹的震撼,孤獨與敬畏在胸腔裡翻湧。
“來了!”趴在身邊的一個親兵輕聲說道。
遠處,一道火蛇轉出山腳,蜿蜒而來。前方數點火光零星跳躍,那是金軍的探馬在前方開路。
“放過探馬,儘量射後麵的將官。”種洌心想能再射殺一個千夫長、萬夫長的就好了。
之前在爺台山,他親手用火槍擊斃了兩個金軍百夫長。
幾名金軍探子策馬緩步走在大隊前麵二三百步,手中的火把胡亂向兩側崖壁上來回照著。
望遠鏡中,種洌驚喜的發現,走在大隊前麵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金將,看他前呼後擁的架勢,官必定不小。
種洌摸出了腰間的手雷。這是他從爺台山撤下來之後,邵興讓親兵隊長送過來的,隻有二十顆。
他分給了身邊的幾個親衛,準備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
這個時刻好像就要到了!
這個被種洌盯上的金將,名叫蒲察胡盞。出生於滸水,十八歲從軍,世襲謀克。
他曾率兵三百大敗二千敵軍,從而名揚軍內,作為完顏婁室的部將,在宋金交戰中更是屢立戰功,升為猛安,也就是千戶或者千夫長。
富平之戰中,也是他從薛堅手中救下了重傷的赤盞暉。
作為左翼先鋒,衝破層層阻擊,他率部一路尾隨追擊邵興來到這裡。
他感覺,宋軍主力就在前方不遠處,因為,宋軍的阻擊力度越來越小,前麵幾個關卡的地勢明明十分險要,按道理要攻破須得花費大量代價才行。
可不知道為什麼,宋軍總是在關鍵時刻主動撤離,火力強度也一次不如一次了。
最近的一次,在石門關,宋軍開始使用的是火槍,可沒多久就用上了弩箭。
這就讓蒲察胡盞嚴重懷疑宋軍是不是已經到了窮途末路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