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的燈火尤為明亮。
透過敞開的窗欞,嵬名察哥尚未披甲的身影正伏在寬大的桌案前,認真的觀看著一張地圖,這是他親手繪製的,從興慶府到靈州的行軍路線及沿途可能遭遇襲擊的高風險節點圖。
桌案一角堆著剛送來的幾份最新諜報:關於宋軍前哨動向、沙漠“狼群”殘部活動跡象、乃至天氣變化的預測。
察哥眉頭緊鎖,燭光在他飽經滄桑的臉上投下深邃的陰影,隻有那專注的目光和穩健落筆的手,顯示出這位老帥內心的風暴已被儘數壓下,化為絕對的冷靜與縝密。
“糧秣前鋒到了哪裡?”
“工部撥付的火油數量核準了嗎?”
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幾名幕僚屏息侍立一旁,隨時回答他的提問。
回廊下,工部的幾名小吏正小心翼翼地抬著一套沉重的物件走向正廳方向,那是晉王嵬名察哥的統帥甲胄。
這套甲胄極負盛名,可以說是是西夏皇族的象征之一。
整體用精鐵冷鍛、錯金鑲銀而成,華麗中透著無匹的凶悍。
內襯是柔韌的西域異種小牛皮;甲葉為特製的鱗片狀劄甲,層層相扣密如魚鱗;護肩與護臂為整體鑄造的饕餮獸麵,獠牙猙獰;護心鏡被打磨得光滑如鏡,正中一個凸起的、威猛的咆哮狼頭圖騰。
最令人望而生畏的是那頂金狼頭兜鍪,狼吻張開,露出鋒利的金屬獠牙,象征著賀蘭山的不屈傲骨。
這副兜鍪是骨古龍之戰,察哥的金盔被劉錡射落後,李乾順特意為他這個皇弟重新打造的。
甲胄的每一個部件都擦拭得鋥亮如新,在沿途廊燈的光線下流淌著暗沉而致命的光澤,散發著鐵血與死亡的氣息。
就在這時,通往內院月洞門的簾子被一隻纖纖素手輕輕撩起。
一道清冷的白影立於門後廊下的陰影處。
來人正是嵬名察哥唯一的女兒,嵬名玥。
她約莫二十來歲,高挑健美,一襲純白交領的狐裘裹住身軀,領口綴著圈雪貂絨毛,愈發襯得她一張俏臉小巧瑩白。
眉如遠山,目若寒星,眼波沉靜似幽潭,輪廓繼承了其父剛毅的線條,卻又有母親漢家血脈的清雅。
烏黑濃密的長發並未梳成繁瑣的發髻,隻用一支素銀鑲玉的短簪鬆鬆挽在腦後,幾縷碎發垂在白玉般的頸側。
她安靜地立在那裡,如同幽穀中一株在寒風中悄然綻放的雪蓮,遺世獨立,卻又帶著一股不懼風霜的倔強。
她清澈的眼眸,靜靜地看著那副被抬過去的沉重甲胄,沒有出聲,隻是微微側身,讓過抬甲的隊伍,隨即步履輕盈而無聲地沿著回廊,向正院書房方向走去。
狐裘的下擺在夜風中微微拂動,每一步都透著與她年紀不符的沉穩。
嵬名玥是察哥唯一的女兒。
察哥作為李乾順最信任的的皇弟,妻妾眾多,且大多來自於黨項各大家族,三個兒子也已經成年。隻有嵬名玥的母親是一個例外,她是米脂寨一個醫術高超郎中的女兒。
當年,年輕的察哥隨軍攻打米脂寨時負傷,在醫館裡被郎中的女兒照料,儘管嵬名察哥當時已娶了黨項豪族正妻,二人還是產生了情愫,生下了嵬名玥。
可黨項人娶妻很豪放,存在“收繼婚”現象,也就是可以娶自己的庶母及伯叔母、嫂、子弟之婦,一夫多妻在貴族中很普遍。
儘管西夏後來受漢族影響很大,逐步演變為明媒正娶,可嵬名玥的母親卻無法忍受這些,隨著嵬名察哥的妻妾越來越多,終於離家出走,最後鬱鬱而終。
嵬名玥自幼便十分聰慧好學,不僅繼承了母親家傳醫術,更是精通武藝、兵法,眼界更是高人一等,一般的黨項子弟根本看不上眼。
因此,嵬名察哥對自己這個唯一的女兒極為疼愛,遠超自己的三個兒子,不僅將自己生平所學傾囊相授,在婚姻大事上也十分尊重女兒的意見,多次拒絕了其他豪族的聯姻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