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毒辣的日輪高懸,將塞外瀚海煮成一片沸騰的淡金色。
空氣在視界中顫抖、扭曲,如同無形的熱浪在無聲地咆哮。
廣袤無垠的沙丘在極目之處起伏跌宕,最終融化在一片眩目的白光裡。
這片死寂之海唯一律動的,是宋軍龐大的輜重縱隊。
它像一條沉重的鐵色巨蟒,蜿蜒在赭黃色的沙礫之上。
數百輛結構堅固、輪輻厚實的四輪或兩輪重載大車,木輪深深壓入鬆軟的浮沙,在車後留下深刻的轍印。
然而,灼熱的、帶著沙礫的風拂過,轉瞬之間,這些印記便被大自然的抹布悄然擦去。
騾馬的脖頸在酷熱下垂得極低,鼻孔因艱難的呼吸而張大,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沉重的風箱抽拉,滾燙乾燥的空氣灼燒著它們的肺腑。
沉重的喘息,粗糲的鐵製挽具環扣在木轅上單調的摩擦聲,以及成千上萬隻皮靴深陷沙礫再拔起的“唰~嚓~唰~嚓”,構成了這片熾熱地帶裡唯一的背景噪音。
汗水來不及落下,便被饑渴的沙礫或滾燙的甲胄吸乾,士兵臉上隻留下道道灰白色的鹽漬。
在這巨大縱列的右翼,靠近負責側衛遊騎警戒範圍邊緣處,隸屬於一連三排一班的一個士兵,突然向前奔出了幾步,嘴裡大喊出聲。
“班長……”嘴唇布滿乾裂血口的年輕士兵,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有水!看呐!那邊好像有一個水坑!”
幾十雙布滿血絲、疲憊不堪的眼睛,瞬間被牢牢吸住,死死釘在右前方約一百五十米處的一小塊窪地。
那裡的地表,在正午最猛烈的日光炙烤下,反射出異常刺眼、不斷晃動的白光。
那光斑如此強烈,如此誘人,在極度乾渴的西軍士兵的眼中,活脫脫就是一片微瀾輕漾的清泉!
班長滿臉塵土,汗水和泥垢混在一起覆蓋了半張臉。
他抹了一把被汗水蜇疼的眼睛,疲憊的目光掃過那片反光區:“不對勁…這鬼地方…”
他聲音低沉,喉結艱難地上下滑動了一下,強壓下湧起的同樣強烈的渴望,發出命令。
“二子!大牛!前出偵察!小心點!其餘人保持警戒!注意兩側沙梁!”。
兩名被點到名的,是全班經驗最豐富的老兵。
他們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迅速將燧發銃從肩上卸下,端在腰間便於快速擊發的位置,一手控韁,身體下意識壓低,保持著一種繃緊的、隨時準備應對突襲的姿態,牽著各自的馱馬,小心翼翼地離開主隊路徑,向那片詭異的反光區摸去。
黃沙沒過了他們的小腿肚,每前進一步都顯得格外費力。
距離反光區越來越近,不過五十步、三十步…腳下的沙地似乎變得更軟、更“空”。
二子作為尖兵,腳步剛踏上一塊看似平實的沙麵,“呼啦~!”腳下仿佛踩碎的是一層薄冰,整個地麵瞬間向下坍塌!
二子隻來得及發出一聲沉悶的“呃!”,便連人帶馬便猛地翻滾著陷了下去!
緊跟其後的大牛收勢不及,也被那驟然出現的流沙陷阱邊緣卷帶著滑倒,整匹馬發出驚恐的嘶鳴,四肢瘋狂掙紮,卻無法阻止下沉的速度。
偽裝成乾燥鹽堿灘的油布在二人的掙紮中被撕裂開來,露出下麵的流沙深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