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天際,鉛灰色的雲像浸透了汙水的棉花,無聲無息地膨脹、堆積,迅速吞沒了原本清亮的晨空。
風毫無征兆地拔地而起,先是卷動地麵的浮塵,旋即便拉扯起更多的沙石,敲打著西軍將士冰冷的盔甲和火銃槍管,發出持續不斷的“沙沙”細響,仿佛一場沒完沒了的沙雨。
視野在一瞬間渾濁。
十步之外晃動的身影已經變得模糊,隻剩下兵器在昏黃風幕裡偶爾閃過的冷光。
空氣裡滿是嗆人的塵土味,吸入肺中帶著細微的灼痛感。
整個行軍陣列,從後衛到中軍,都不由自主地緊縮隊形,士兵們肩膀抵著肩膀,在昏天暗地裡憑觸覺確認同伴的存在。
混沌的風沙深處,米擒廣德攥在手裡最鋒利的尖刀~那支仿照“鐵鷂子”打造的重甲精騎,正悄然滑向宋軍隊伍的尾部。
沉重的馬蹄本該叩擊大地,此時卻被狂風的嘶吼徹底掩蓋。
後衛線上,幾個西軍哨兵頂著刺眼的沙粒,竭力睜大眼睛往外看。
一片朦朧中,仿佛有金屬的冷光凝聚、擴大,慢慢顯出龐大的、移動的輪廓~那絕不是友軍!
“鐵鷂子……”哨兵的驚呼剛一出口,就被風撕扯得隻剩下半截,“……後麵!側後翼!”
昏黃的沙幕被猛地劃開,彎刀的冷弧率先閃現,緊接著是連人帶馬都裹在鐵甲裡的沉重身影,如同從地底爬出的巨物。
前排騎兵的重甲上蒙著一層浮沙,隻露出一雙雙被風沙吹眯的、布滿血絲的眼睛。
馬蹄驟然加速,沉悶的轟鳴終於穿透了部分風聲,巨大的黑影裹挾著死亡的氣息,撲麵壓來!
“槍手上前排!頂住!”後衛營長的聲音嘶吼著,淹沒在風裡。
燧發槍手頂著能將人掀翻的風,奮力將槍托抵肩,零星的槍聲開始炸響。
“砰!砰!砰!”
熾熱的鉛彈在極短距離內,毫不留情地撕開優良的西夏冷鍛甲。
幾個重甲騎兵身體一震,悶聲不響地從馬上栽落,立刻被後方湧上來的鐵蹄踏過。
但衝擊的勢頭沒有絲毫停滯,更多冰冷的彎刃已劈至眼前!
“扔手雷!”後衛營長的聲音像繃緊的弓弦,帶著破釜沉舟的意味。
“三連,上刺刀!一步不退!”
點燃引線的手雷冒著短促的白煙,被奮力拋出,滾落在即將撞入陣線的鐵甲騎兵的馬腿下。
轟!轟隆!
接連的爆炸在密集的騎陣裡震蕩,火光短暫撕開風沙,沙礫、土塊混合著一些暗紅的碎物騰空而起。
未被直接命中的馬匹驚得人立,前衝的陣勢頓時一滯。
就這瞬間的遲滯,三連的百餘名西軍士兵,沉默而迅猛地撲了上去。手中的工兵鏟精準地斬向因爆炸失衡的重甲騎兵馬腿關節、腋下等薄弱處。
鏟刃與鐵片碰撞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銳響,間或夾雜著刀刃砍入皮革血肉的悶響,倒地的騎兵發出絕望的慘嚎,戰馬的悲鳴格外淒厲。
各種聲音~爆炸的回音、風沙的嘶吼、金屬的交擊、垂死的哀鳴~混合著濃重的血腥和硝煙鐵鏽味,構成一幅混亂而殘酷的拚圖。
中軍腹地,背靠一處略能遮蔽風頭的沙坎,李世輔勒住了胯下座騎。
戰馬煩躁地刨著蹄下的沙子,他一手緊握韁繩,一手搭在眉骨上,身體微微前傾,凝神望向後方那片徹底被昏黃風沙吞噬的地域。
可除了狂暴翻滾的黃塵,他什麼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