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晨光透過驛館窗欞,陳恪懶洋洋地倚在太師椅上,指尖把玩著那對翡翠獅子。
陽光穿過碧綠的玉石,在他掌心投下一片幽暗的光斑。
"大人,趙知府到了。"趙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刻意壓低的語調裡帶著幾分警惕。
陳恪嘴角微揚,隨手將翡翠獅子往案幾上一丟,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請趙知府進來。"他故意拖長聲調,聲音裡透著宿醉未醒的慵懶。
門軸"吱呀"一聲,趙啟銘緋紅色的官袍先一步映入眼簾。
這位台州知府今日特意換了嶄新的雲雁補子,腰間玉帶上懸著的金魚袋隨著步伐輕輕晃動,活像隻開屏的孔雀。
"下官參見巡按大人。"趙啟銘拱手行禮,眼角餘光卻掃向案幾上那對價值連城的翡翠獅子——它們的位置與昨夜宴席上分毫不差,顯然這位禦史大人連把玩的興趣都沒有。
陳恪打了個哈欠,隨手整了整微皺的衣領:"趙知府來得正好。本官奉旨巡查,總要走個過場..."他漫不經心地指了指牆角幾個樟木箱子,"把近年賬冊送到驛館來,本官隨便翻翻,也好向朝廷交代。"
趙啟銘眉頭幾不可察地跳了跳。
昨夜還稱兄道弟,今日就端起欽差架子?
但看到陳恪眼下兩團青黑,他又暗自冷笑——不過是個貪杯好色的紈絝,裝模作樣罷了。
"大人勤勉,下官佩服。"趙啟銘堆起滿臉諂笑,"隻是賬冊浩繁,不如在府衙..."
"怎麼?"陳恪突然冷聲打斷,手指在翡翠獅子上重重一叩,"趙知府信不過本官?"他眯起眼睛,活像隻被驚醒的貓科動物,慵懶中透著危險。
趙啟銘後背一涼,連忙擺手:"大人誤會了!下官這就命人將賬冊送來。"他偷眼打量陳恪的神色,又補充道:"台州窮僻,賬目粗陋,還望大人海涵。"
陳恪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行了,本官隻要近五年的。送來後沒我吩咐,誰也不許打擾。"說著又打了個哈欠,"昨夜那"海天春"後勁真不小..."
趙啟銘眼中閃過一絲得意,躬身退下。
轉過回廊,他臉上的諂笑立刻化為冷笑:"裝腔作勢!"他對等候多時的師爺低聲道:"去,把甲字庫那套賬冊送去。記得在箱底放兩封銀子,要五十兩一錠的。"
日影西斜時,二十口樟木箱整齊碼放在驛館正廳。
陳恪隨手掀開最上麵一本賬冊,泛黃的紙頁上密密麻麻記錄著某年某月某日購置"防倭火器若乾,計銀五百兩"。
"趙誠。"陳恪突然開口,聲音再無半分醉意,"人都到齊了?"
陰影中轉出五六個賬房先生模樣的人,個個眼睛發亮。
為首的老者須發皆白,手指卻異常靈活:"大人放心,老朽算盤打了一輩子,複式記賬法一點就通。"
陳恪點頭,從袖中掏出一疊圖紙鋪在案上:"這是借貸記賬法的要領,你們連夜研習。"他指尖點向樟木箱,"我要知道每筆軍餉、每石糧草的真正去向。"
知乎問題《如何快速查假賬》下的高讚回答在腦海中閃過:【當賬目做得天衣無縫時,請用複式記賬法打時間差】。
燭火徹夜未熄。
陳恪親自坐鎮,看著老賬房們將傳統"四柱清冊"逐項拆解,填入借貸兩欄。
珠算聲如急雨,算珠碰撞的脆響裡,一條條暗賬漸漸浮出水麵。
"大人請看!"老賬房突然拍案,"嘉靖二十八年四月,黃岩縣上報購置火銃二百杆,同年五月修繕城牆的石灰支出多出三百兩!"枯瘦的手指在兩條賬目間畫線,"老朽記得,那年倭寇攻黃岩,守軍火銃炸膛死了十幾個兵..."
陳恪眼中精光一閃。他太明白這種把戲——虛報軍購中飽私囊,戰時用劣質火器充數。這還隻是冰山一角。
天光微亮時,趙誠悄聲進門:"大人,趙知府派人來問何時歸還賬冊。"
陳恪頭也不抬:"告訴他,本官偶感風寒,暫不見客。"說著將一頁寫滿問題的箋紙推給老賬房,"重點核這幾項,我要知道他們到底貪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