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順著淳安縣衙的屋簷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陳恪站在縣衙大門外,指尖摩挲著袖中的欽差令牌,卻沒有立即取出。
他抬頭望著門楣上"明鏡高懸"的匾額,嘴角微微上揚——這海瑞果然名不虛傳,連縣衙都比彆處簡樸三分。
"站住!縣衙重地,閒人免進!"守門的衙役橫著水火棍攔住了去路。
陳恪不慌不忙地抖了抖粗布衣衫上的雨水,從懷中掏出一塊黑漆木牌。
衙役看清牌上"欽命漕運"四個燙金小字,臉色驟變,剛要跪拜,卻被陳恪抬手製止。
"不必聲張。"陳恪壓低聲音,"本官微服查訪,你且退下。"
衙役咽了口唾沫,額頭沁出細密的汗珠。
他偷眼打量著這位傳說中的欽差大人——粗布衣衫掩不住通身氣度,那雙眼睛銳利如刀,仿佛能看透人心。
陳恪大步穿過儀門,雨水在靴底發出輕微的擠壓聲。
轉過照壁,縣衙正堂的景象豁然開朗——海瑞身著七品鸂鶒補服,正怒拍驚堂木,聲如洪鐘:"大膽!《大明律》載明"凡收受糧稅,需照市價公平交易",爾等竟敢強買強賣!"
堂下跪著三個衙役打扮的漢子,為首的滿臉橫肉,此刻卻抖如篩糠:"縣尊明鑒,小的們隻是按舊例..."
"舊例?"海瑞冷笑一聲,從案上抄起一本藍皮冊子,"嘉靖二十三年戶部則例,白紙黑字寫著"漕糧折色,需照當月市價加二成",爾等竟敢壓價三成!"他猛地將冊子摔在案上,"來人!拖下去各打二十板,所貪銀兩悉數退還農戶!"
陳恪站在廊柱陰影處,眼中閃過一絲讚賞。
後世史書稱海瑞為"海青天",果然名不虛傳。
他想起那個著名的段子——如果海瑞說你違反了大明律,你最好真的違反了,那樣至少還有大明律可以保護你。
衙役們被拖下去時,海瑞的目光突然掃向陳恪所在的方向。
那雙眼睛如炬如電,即便隔著雨幕也讓人心頭一震。
"欽差大人既已駕到,何不現身?"海瑞的聲音不疾不徐,卻讓堂上所有人都驚得回頭張望。
陳恪整了整衣冠,大步走入公堂。雨水從他的發梢滴落,在青磚地上洇開深色痕跡。他沒有立即亮明身份,而是徑直走到公案前三步處站定。
"都說士紳免稅,"陳恪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冰,"為何我那金華鄉的鄉親還要足額交稅?"
堂上一片嘩然。主簿手中的毛筆"啪"地掉在硯台上,濺起幾點墨汁;幾個書吏麵麵相覷,不敢相信有人敢這樣質問海青天。
海瑞不慌不忙地站起身,鸂鶒補服上的雲紋在燭光下微微閃動。
他直視陳恪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大明律》載有明文:"凡官紳優免,止免本身,其田畝仍照例納賦"。嘉靖八年戶部複議:"寄田詭寄者,一體征稅"。"他頓了頓,聲音陡然提高,"陳大人鄉親的三十畝學田,下官已親自丈量造冊,分毫不差!"
陳恪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他沒想到海瑞竟能一眼認出自己,更沒想到對方對律法熟悉到能隨口引用具體條款和年份。
想必是當初金華鄉,陳恪遇襲的時候,海瑞前來探望過。
堂上鴉雀無聲,隻有雨水敲打瓦片的聲音清晰可聞。
陳恪與海瑞四目相對,一個目光如刀,一個眼神似鐵。
突然,陳恪輕笑出聲:"百聞不如一見,海剛峰之名不虛傳。"
緊繃的氣氛瞬間消散。
海瑞嚴肅的麵容也鬆動了幾分,他拱手還禮:"陳大人微服私訪,下官有失遠迎。"轉頭對主簿道:"退堂。後堂備茶。"
後堂的陳設比公堂更加簡樸,一張榆木方桌,兩把藤椅,牆上掛著幅"清正廉明"的橫幅,墨跡已有些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