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府內書房,青銅鶴形燈台上的燭火搖曳,將嚴嵩父子二人的影子投在紫檀木屏風上,如同兩隻蟄伏的猛獸。
"父親,羅龍文的人回來了。"嚴世蕃的獨眼在燭光下泛著陰鷙的光,手中密信被攥得簌簌作響,"都察院、六科廊、通政司...今日共上奏章六十三本。"
嚴嵩枯瘦的手指在黃花梨椅扶手上輕輕敲擊,老首輔雪白的須發在燭光中泛著銀光,聲音卻穩如磐石:"多少是咱們的人?"
"明麵上四十八本。"嚴世蕃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其餘都是奏請徹查此案的。"他突然將密信拍在案幾上,震得青玉筆架嗡嗡作響,"陳恪這廝,何時有了這般號召力?"
窗外秋風穿庭而過,卷著片枯葉粘在窗欞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
嚴嵩的目光穿過那片枯葉,望向遠處西苑的方向:"不是他有了號召力..."老首輔的聲音突然變得飄忽,"是咱們的敵人,終於等到了機會。"
"父親!"嚴世蕃的獨眼在燭光下泛著血絲,鎏金腰帶被他攥得咯吱作響,"張居正、高拱、趙貞吉,連英國公都上了密折!陳恪何時籠絡了這許多人?"
六封奏折不多,但聯名者皆是實權人物,這意味著朝中觀望的勢力比想象中龐大。
而這些現象都在告訴嚴嵩父子一個致命的事實——陳恪不是誰的黨羽,他自成一股勢力。
"不是陳恪有能耐。"嚴嵩突然將鎮紙重重按在案上,驚得燭火齊齊一顫,"是咱們嚴家這棵大樹,在旁人眼裡開始漏風了。"老人聲音沙啞如磨刀石,花白胡須隨著吐息微微顫動,"二十年了,終於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嚴世蕃的獨眼驟然收縮。
父親這句話如刀般剖開了表象——那些奏章背後,是清流、勳貴、甚至帝黨在試探嚴家的底線。
知乎收藏夾《明代黨爭實錄》自動翻開:【當政治同盟出現裂痕時,觀望者會變成最危險的敵人】。
"父親是說..."嚴世蕃的聲音陡然壓低,蟒袍下的肌肉繃緊,"徐階老兒在背後推波助瀾?"
嚴嵩沒有立即回答。
他緩緩起身,衣袍下擺掃過地毯,在博古架前駐足。
枯瘦的指尖撫過一尊宋代官窯青瓷,釉麵冰涼的觸感讓他思緒愈發清明。
"東樓啊。"嚴嵩突然改了稱呼,這是嚴世蕃的表字,平日裡極少使用,"你可知為何猛虎不與群狼纏鬥?"
嚴世蕃一怔,隨即會意:"因為每道傷痕都會引來更多覬覦。"他猛地攥緊拳頭,"可陳恪是什麼東西,他也配當那頭狼?"
"他確實不算。"嚴嵩轉身,燭光在他臉上切割出深邃的陰影,"但他背後站著誰?"老首輔的指尖輕輕一點地麵,"那位修道之人,可一直在高處看著呢。"
嚴世蕃突然冷笑,獨眼中燃起駭人的火光:"陳子恒入仕不過三年..."
"三年..."老首輔終於抬起眼皮,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精光,"他如今是靖海伯!兵部右侍郎!裕王景王的講官!常遠山的女婿,英國公的盟友,趙貞吉的門生——這還是三年前那個跪在丹墀下聽宣的狀元郎麼?"
書房內霎時寂靜,唯有銅壺滴漏的聲響格外清晰。
"為父記得..."嚴嵩突然輕笑,聲音卻冷得像冰,"三年前陳恪殿試時,你還在笑話他寫的《鹽鐵論》是書生空談。"
"兒子看走眼了。"嚴世蕃突然平靜下來,"但如今滿朝文武都在看著,若連個範家都保不住..."
嚴世蕃的獨眼中閃過一絲恍然。
他忽然意識到,這場風波早已超出太倉銀庫的範疇,甚至超越了範家的生死——滿朝文武都在觀望,嚴黨是否已經開始衰落。
"父親,兒子有個主意。"嚴世蕃突然前傾身體,獨眼中精光暴射,"明日麵聖,咱們不爭對錯,隻求辦案權!"
嚴嵩的眉頭幾不可察地一動。
嚴世蕃繼續道:"隻要將範家塑造成被脅迫的良商,案子就還有轉圜餘地。"他的聲音越來越快,"屆時咱們親自查辦,總能找到幾個替罪羊..."
"糊塗!"嚴嵩突然厲喝,聲音卻壓得極低,"你當陳恪是傻子?他既敢動範家,手裡會沒有實證?"
嚴世蕃被喝得一愣,卻見父親突然踱到窗前,枯瘦的手指輕輕撥開窗縫。
秋夜的涼風灌入,吹得燭火劇烈搖晃。
"不過..."嚴嵩的聲音忽然緩和下來,"辦案權確實要爭。"他轉身時,道袍帶起一陣帶著沉香味的風,"但不是為了包庇,而是為了..."
"公正嚴明。"嚴世蕃脫口而出,獨眼亮得嚇人,"父親高明!咱們要以退為進,主動請纓徹查此案!"
嚴嵩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欣慰。
他緩步回到案前,指尖撫過案台:"記住,明日麵聖,咱們隻提三點。"
燭光下,父子二人的影子在牆上漸漸重合。
"其一,痛心馬德全辜負聖恩。"嚴嵩的指尖在虛空中輕輕一點,"其二,請命親自督辦此案,以顯嚴家清白。"
嚴世蕃迫不及待地接道:"其三,暗示陳恪年輕氣盛,辦案過於激進,有損朝廷體麵!"
嚴嵩忽然笑了,皺紋裡藏著幾分冷意:"不,第三點讓徐階去說。"他輕輕拍了拍兒子肩膀,"記住,咱們明日要做的,是讓皇上看見——"
"嚴家還是那把最鋒利的刀。"嚴世蕃會意地咧嘴一笑,獨眼中閃爍著野性的光芒,"而陳恪,不過是把容易卷刃的菜刀。"
窗外,一片枯葉被秋風卷起,重重拍打在窗紙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老首輔的手像鷹爪般鉗住兒子:"記住,明日麵聖時,你我是為朝廷綱紀發聲,與範家毫無乾係。"他鬆開手,輕輕為兒子整了整衣領,"陳恪要演忠臣,我們便比他更忠。"
待嚴世蕃的腳步聲消失在回廊儘頭,嚴嵩才緩緩坐回太師椅。
老首輔望著雨中搖曳的燈籠,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剛入閣時,前任首輔夏言那不可一世的模樣。
"夏言呐..."嚴嵩對著虛空喃喃自語,"你當年也是這麼看我的麼?"
權勢如逆水行舟,後退半步便是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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