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舍內,高拱與嚴世蕃劍拔弩張的氣氛還未消散,空氣凝固如鉛。
黃錦那張圓潤的臉上,慣常的恭謹笑容早已褪儘,隻餘下凝重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
他目光掃過針鋒相對的兩人,最終落在次輔徐階身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如同在滾油中投入一枚定風丹:
“各位都是我大明的肱骨之臣,國之柱石!值此災荒之際,更需同心戮力,共克時艱。些許口舌意氣之爭,於事無補,徒令聖心憂煩。徐閣老,您說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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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階何等人物?宦海沉浮數十載,早已練就了聞弦歌而知雅意的本事。
黃錦這遞過來的話頭,他豈能不懂?這是要他立刻控場,將這場近乎撕破臉皮的爭執拉回“議政”的正軌,否則在禦前鬨得如此難堪,誰也討不了好。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那口被嚴世蕃激起的濁氣強行壓下,臉上瞬間重新堆疊起那副慣有的、溫潤如玉的“和事佬”神情,一步上前,恰到好處地隔在高拱與嚴世蕃之間,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黃公公所言極是!嚴閣老、高閣老,皆是為國事憂心如焚,一時情急,言辭激烈了些,其心可鑒,其情可憫!同殿為臣,共輔聖主,些許分歧,何須介懷?”他目光轉向陳恪,話鋒陡然一轉,帶著一種近乎刻意的“點將”意味,“陳侍郎,你素來心思縝密,常有奇思妙策。值此危局,可有良策解這燃眉之急?戶部錢糧,終究是根本。”
這“良策”二字,落在陳恪耳中,如同重錘敲擊。
徐階問的不是空泛的計謀,而是赤裸裸的“錢”!是問他陳恪,能不能從自己碗裡擠出肉來,填補這無底洞般的窟窿!
陳恪眼簾微垂,指尖摩挲著腰間玉帶上的蟒紋。
火藥局改製擴產,是他苦心經營、為未來開海練兵鑄就的基石。
新設廠房、改良工藝、招募工匠……樁樁件件,耗費心血無數,銀錢更是流水般淌出。
原定於今秋啟動的擴產計劃,圖紙猶在案頭,工匠翹首以盼。
如今……看來是保不住了。
他心中掠過一絲刀割般的痛惜,但麵上卻平靜無波。
大局當前,個人心血,終究要讓步。他向前一步,緋色蟒袍的下擺掃過冰涼的金磚,聲音清朗,帶著一種割舍的決斷:
“徐閣老明鑒。天災無情,黎民倒懸,當以賑災救民為第一要務。火藥局雖事關軍國重器,然擴產之議,尚可暫緩。兵部……願將原定用於火藥局擴產的三十萬兩白銀,悉數交還國庫,以解燃眉之急!”
“三十萬兩!”
這數字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間在精舍內激起漣漪。
高拱眼中閃過一絲複雜,既有對陳恪顧全大局的讚許,又有一絲惋惜——他知道陳恪為火藥局投入了多少心血。
趙貞吉低垂的眼簾下,精光一閃而逝,這筆意外之財,足以解他不少燃眉之急。
議事之道,貴在有人破冰。陳恪這“三十萬兩”一出,如同在緊繃的弦上打開了一道缺口,氣氛似乎緩和了些許。
徐階緊繃的神經也略略鬆弛,目光順勢轉向嚴世蕃——工部掌天下工程,油水豐厚,若能再擠出些銀子……
然而,嚴世蕃那隻獨眼隻是懶洋洋地瞟了徐階一眼,隨即若無其事地移開,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幾不可察的譏誚誚弧度。
他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意思再明顯不過——他嚴家,一個子兒也不會出!他今日,就是來看戲的,看這群人如何焦頭爛額,看徐階如何收場!
徐階心頭一沉,暗罵一聲“老狐狸”。他目光又投向自己的門生趙貞吉,這位新任戶部尚書,掌著天下錢糧,此刻卻如同泥塑木雕,沉默得令人心焦。
不等徐階開口詢問,一旁的高拱早已按捺不住。
他性子如火,最見不得這等推諉諉塞責,聲音帶著壓抑的怒意,直指要害:“徐閣老!不必看他了!戶部早已是寅吃卯糧!
去歲至今,京官欠俸已近一年!地方官吏俸祿更是積欠如山!
趙部堂縱有通天之能,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國庫眼下能擠出的,滿打滿算不過八十萬兩!
加上靖海伯的三十萬兩,統共一百一十萬兩!可這賑災缺口,至少還需一百四十萬兩!杯水車薪,杯水車薪啊!”
高拱的聲音在精舍內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鐵錘,砸在眾人心頭,也砸在簾後那模糊的身影上。
一百四十萬兩的缺口,如同橫亙在前的深淵,令人絕望。
簾後,嘉靖撚著玉圭的手指驟然收緊。
那模糊的身影散發出的氣息,陡然變得冰冷而銳利。
他心中掠過一絲不耐與慍怒——若嚴嵩在此,以那老狐狸的圓滑手段和遍布朝野的黨羽,斷不會讓局麵僵持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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