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雲城頭，寒風如刀，刮過垛口發出嗚咽般的嘶鳴。
滾石、擂木堆積如山，沿著城牆內側堆砌成一道道猙獰的壁壘。
士兵們沉默而迅速地搬運著，沉重的腳步聲和粗重的喘息交織在一起，空氣中彌漫著塵土、汗水和一種緊繃到極致的壓抑感。
城牆下方，幾口巨大的鐵鍋已經架起，柴火劈啪作響，鍋底開始泛起暗紅的光，隻待韃靼兵臨城下，便要熬製那令人聞風喪膽的“金汁”——滾燙的糞水混合物，守城時最陰毒卻也最有效的武器之一。
陳恪帶來的四千京營精銳，大部分已被打散，填充到密雲原有的守軍序列中，牢牢釘在了城牆各處險要位置。
他們裝備精良，火銃鋥亮，眼神中帶著京營特有的、經過嚴格訓練後的紀律性，也混雜著一絲初臨戰陣的緊張。
然而，在幾處最為突出、直麵城外開闊地、注定將成為韃靼首要衝擊點的垛口後，卻蜷縮著另一群人。
他們盔甲鮮明，用料考究，但臉色蒼白如紙，握著兵器的手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正是那群被陳恪“特殊關照”的勳貴子弟。
“徐…徐兄，你…你還好吧？”一個同樣麵無人色的勳貴旁支子弟，聲音哆嗦著問旁邊那個幾乎要癱軟在地的年輕人。
那年輕人姓徐，名徐文璧，乃是大明開國元勳、中山王徐達的嫡係子孫。
雖非承襲魏國公爵位的嫡長房，但也是正兒八經的國公府次子，身份尊貴。
他來京營，本意不過是鍍鍍金，混個資曆，將來好謀個清閒富貴的差事。
何曾想過會被直接丟到這北疆前線，還被安排在了最要命的第一線？
徐文璧嘴唇哆嗦著，牙齒咯咯作響，彆說回答，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幾乎將他淹沒。
他感覺雙腿軟得像麵條，全靠背靠著冰冷的城牆才能勉強站立。
他死死盯著城外那片越來越近的煙塵，仿佛看到了地獄在向自己招手。
“媽的…姓陳的…真他媽心黑手狠…”旁邊另一個勳貴子弟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咒罵，“這才當了幾天靖海伯？就不把咱們的父輩們放在眼裡了？把我們當炮灰填在這最前麵…他安的什麼心？！”
“就是！公報私仇！絕對是公報私仇！”有人附和，聲音帶著哭腔，“我爹可是跟英國公喝過酒的…他陳恪算什麼東西？一個放牛娃出身的暴發戶…”
“小聲點！不要命了？！”一個稍微年長些的勳貴子弟，雖然自己也怕得要死，但還算有點理智，厲聲喝止，“沒聽說嗎？剛才在守將府，他差點就把石鎮嶽那老家夥給斬了！那可是遊擊將軍！說砍就砍的架勢…咱們算什麼？真惹惱了他，當場軍法處置，死了也是白死！”
這話像一盆冰水，澆熄了部分咒罵，卻讓恐懼更深地滲入骨髓。
他們看著徐文璧那副魂不附體的樣子，再看看自己身處的位置——一旦韃靼攻城，這裡就是首當其衝的箭靶子！
絕望和怨毒在心底瘋狂滋長，卻再也不敢大聲喧嘩，隻能化作更惡毒的、蚊蚋般的詛咒和抱怨，在寒風中斷斷續續地飄散。
“陳恪…你不得好死…”
“這哪是鍍金…這是送死啊…”
“我爹要知道…非得…”
“完了…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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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陳恪在趙誠和阿大的護衛下，正沿著城牆巡視。
他步伐沉穩，目光掃過每一處垛口，每一堆滾木礌石，每一個士兵的臉龐。
他時而停下，指著某處薄弱環節對匆匆趕來的石鎮嶽低聲吩咐幾句，石鎮嶽立刻躬身領命，轉身疾步去安排。
趙誠跟在陳恪身後半步，看著城牆上那些勳貴子弟所在的位置，眉頭緊鎖。
他忍了又忍，終於趁著陳恪在一處箭樓前駐足觀察敵情的間隙，壓低聲音，帶著深深的疑慮開口：
“伯爺…恕卑職多嘴。將那些勳貴子弟…尤其是徐國公家的那位，儘數安置在最前沿的垛口…此舉…是否過於…險峻了？”他斟酌著用詞，“他們未經戰陣，驟然置於此等險地，恐非但無益於守城，反易動搖軍心，甚至…若真有閃失，恐難向諸位國公府交代啊。徐國公那邊…”
陳恪的目光依舊投向城外那越來越清晰的煙塵輪廓，頭也沒回，聲音平靜得聽不出絲毫波瀾，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