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這狂熱的浪潮即將淹沒理智之際,一個蒼老卻沉穩的聲音如同冰水澆下:
“大汗!不可!”
說話的是隨軍老薩滿圖門,他須發皆白,臉上溝壑縱橫,渾濁的眼中卻沉澱著草原狼群在漫長歲月中積累的狡黠與謹慎。
他策馬排眾而出,枯瘦的手指指向那片被火光渲染得如同地獄入口的城牆:
“您看那火!看那影!陳恪此人,狡詐如狐!他白日龜縮不出,入夜卻大張旗鼓,分明是誘我攻城!夜色深沉,敵暗我明,城頭虛實難辨!我軍勇士縱有萬夫不當之勇,衝入那火海光影之中,豈非成了明軍弓弩火銃的活靶子?此乃取死之道!”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那些躁動的年輕首領,聲音帶著一種洞悉生死的滄桑:“勇士的怒火,當如草原的野火,燒儘仇敵!而非在黑暗中,被敵人引入陷阱,白白燃儘自己的性命!陳恪要的就是我們失去耐心,一頭撞上去!大汗,三思啊!”
“圖門薩滿說得對!”另一位以穩健著稱的千夫長也沉聲附和,“天色已晚,倉促攻城,徒增傷亡。我軍連日奔襲,昨夜又遭襲擾,人困馬乏。不如暫退,飽食歇息,待明日拂曉,天色大亮,再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碾碎這座矮城!讓陳恪的鬼把戲,在真正的力量麵前化為齏粉!”
“明日?還要等到明日?!”巴特爾怒吼,雙眼幾乎要瞪出血來,“每等一刻,明狗的援兵就多一分!每等一刻,我大蒙古勇士的恥辱就深一分!大汗!不能再等了!”
“夠了!”
俺答汗猛地一聲斷喝,如同炸雷,瞬間壓下了所有的爭吵。
他勒住躁動的戰馬,魁梧的身軀在暮色中如同一尊沉默的鐵塔。鷹隼般的目光死死釘在遠處那片被火光籠罩的矮城上,仿佛要將那城磚、那火光、那城頭隱約可見的“靖海伯陳”大纛生生洞穿。
怒火在他胸中翻江倒海,幾乎要焚儘理智。
他恨不得立刻揮軍踏平此城,將陳恪挫骨揚灰!
然而,圖門薩滿那蒼老的聲音,如同冰冷的鋼針,刺入他沸騰的腦海。
夜色…陷阱…人困馬乏…
他環視四周。
篝火旁,不少士兵臉上已難掩疲憊,戰馬也打著響鼻,噴出團團白氣。
若此刻強攻,在那虛實難辨的火光箭雨下,縱能破城,也必是屍山血海,元氣大傷!
他麾下這數萬兒郎,是部落存續的根本,是南下京畿、攫取更大利益的基石!
豈能因一時意氣,折損在這小小的密雲城下?
陳恪…你贏了這一時!
俺答汗猛地攥緊韁繩,他深深吸了一口帶著寒意的空氣,強行壓下胸中翻騰的殺意,聲音如同從冰窖中擠出,帶著一種被強行壓抑的暴戾和不容置疑的決斷:
“傳令!後軍變前軍,拔營!退後十裡紮寨!”
“大汗!”巴特爾和幾個年輕首領失聲驚呼,滿臉不甘。
“閉嘴!”俺答汗猛地轉頭,目光如刀,狠狠剜過他們,“圖門薩滿所言極是!我大蒙古勇士的彎刀,不斬暗夜中的鬼影!讓陳恪再苟活一夜!”
他猛地一勒馬頭,調轉方向,不再看那火光衝天的密雲城,聲音如同悶雷,在漸沉的暮色中滾滾傳開,帶著刻骨的恨意與滔天的殺機:
“明日!明日太陽升起之時!便是密雲城破,雞犬不留之日!本汗要親眼看著,那陳恪的人頭,掛在密雲城頭!本汗要踏著他的屍骨,直搗明國京師!讓這矮城,成為他狂妄的墳墓!”
“嗚——嗚——嗚——!”
蒼涼的號角聲再次響起,卻不再是進攻的號令,而是退兵的悲鳴。
數萬韃靼鐵騎如同退潮的黑色怒濤,帶著不甘的咆哮和壓抑的怒火,緩緩向後退去,最終融入沉沉的暮靄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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