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破鉛灰色的雲層，將密雲城頭染上一層冰冷的慘白。
守軍們經過一夜短暫卻不安的休整，強撐著疲憊的身軀，重新布滿了血跡斑斑的垛口。
昨日的血戰如同烙印刻在每個人心頭，恐懼並未消散，卻多了一份近乎麻木的“經驗”——他們知道韃靼人將如何進攻，知道箭矢破空的聲音，知道滾木礌石砸下的悶響，知道彎刀劈開骨肉的觸感……這種“先知”並未帶來絲毫安慰，反而像懸在頭頂的利刃，讓等待的每一刻都倍加煎熬。
城外，韃靼大營的號角聲再次撕裂了清晨的寂靜，比昨日更加高亢、更加密集，如同無數頭餓狼在曠野中齊聲嗥叫，宣告著新一輪風暴的降臨。
然而，預想中如同潮水般湧來的步卒並未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大隊輕騎如同鬼魅般從煙塵中衝出。
他們並未直撲城下，而是在弓箭射程的邊緣地帶，如同盤旋的禿鷲，開始高速遊曳。
馬蹄踏碎凍土，卷起漫天黃塵。
韃靼騎兵嫻熟地在馬背上張弓搭箭，一輪又一輪的箭雨帶著淒厲的尖嘯，如同潑水般灑向城頭！
“舉盾！避箭！”石鎮嶽沙啞的吼聲在城頭回蕩。
守軍們條件反射般地縮在垛口後，舉起殘破的盾牌。
箭矢“劈劈啪啪”地撞擊在盾麵、城磚上，火星四濺。
間或有倒黴的士兵被刁鑽的流矢射中，發出壓抑的痛哼。城頭瞬間被壓製，抬不起頭來。
陳恪按劍立於箭樓殘破的陰影下，眉頭緊鎖。
他銳利的目光穿透彌漫的煙塵，死死盯住韃靼中軍的方向。
這種反常的壓製，絕非總攻的前奏，更像是在……掩護著什麼？
一股強烈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爬上他的脊背。
就在此時，韃靼中軍方向，一陣沉重的、不同於戰鼓的悶響傳來。緊接著，煙塵向兩側緩緩分開，露出了讓所有守軍瞳孔驟然收縮的景象——
兩尊黝黑、粗壯的鋼鐵巨獸，在無數韃靼士兵的推動下，如同移動的山巒，緩緩從軍陣深處顯露身形！
炮身閃爍著冷硬的金屬光澤，黑洞洞的炮口如同深淵巨口，遙遙指向密雲城！
“火……火炮？！”一名京營老兵失聲驚呼，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陳恪的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
他看得分明！那炮身的形製，那熟悉的鑄造紋路……那是大明邊軍製式的火炮！
雖比紅衣大炮小上一號，卻正是專為守城、攻堅設計的利器！威力足以轟塌土牆，撕裂城門！
“楊順……楊順這個蠢貨！！”陳恪腦中瞬間閃過昨日信使帶回的消息——楊順在黑風峪一觸即潰！潰敗！
潰敗到連軍械都來不及銷毀，竟讓如此重器落入敵手！
這簡直是……資敵！資敵以屠戮自己的同胞！
一股難以言喻的憤怒和荒謬感直衝頭頂，讓他幾乎咬碎牙！
密雲小城，連一門像樣的火炮都沒有，而敵人，卻用著本該屬於大明的武器，來轟擊大明的城池！
“臥倒——！！！”
陳恪的嘶吼如同瀕死野獸的咆哮，用儘了全身力氣，瞬間壓過了城頭的喧囂！
他猛地撲向最近的垛口，將自己蜷縮在冰冷的牆磚之後。
城頭的守軍先是一愣，隨即被那兩尊黑洞洞的炮口徹底喚醒了骨子裡的恐懼！他們如同受驚的兔子，紛紛撲倒在地，死死抱住腦袋，恨不得將自己嵌入城牆之中！
“轟——！！！”
“轟——！！！”
兩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如同天罰降臨！大地劇烈震顫！
炮口噴吐出長達數丈的橘紅色烈焰，濃煙滾滾！兩顆沉重的實心鐵彈丸撕裂空氣，帶著刺耳的尖嘯，劃過兩道死亡的弧線，狠狠砸向密雲城！
“砰——嘩啦！！！”
一枚炮彈砸在城西一處民居密集的區域，瞬間將一棟土屋轟得粉碎！煙塵衝天而起，木屑磚石如同暴雨般四濺！淒厲的哭喊聲、慘叫聲瞬間爆發！
另一枚則險之又險地擦著城牆飛過，落入城內空地，犁出一道深深的溝壑，濺起漫天泥土！
“啊——我的腿！我的腿沒了！”一個躲在民居附近的傷兵被飛濺的磚石砸斷了腿，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娘！娘！你在哪？！”孩童的哭喊在煙塵中顯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