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來,他確實在一步步踐行。
沒用戶部調撥一文錢,就撬動了江南巨賈的錢袋,招募了數千民夫,將偌大一個港口工程推上了正軌。
更難得的是,手段看似強硬,卻又處處占著“理”字,讓人抓不到大的把柄,至少明麵上,維持了自願、公平的幌子,避免了激起民變這等最糟糕的局麵。
侍立一旁的黃錦最擅察言觀色,見皇帝嘴角含笑,顯然心情不錯,便適時地、帶著十二分恭敬地遞上一句馬屁:“主子爺聖明燭照,慧眼識人。靖海伯縱有千般能耐,那也是主子爺您肯放權、肯信他,為他遮風擋雨,他才能在東南施展拳腳。說到底,這開海之功,這新港之興,首功自然都是皇爺您的洪福齊天,聖心獨運呀!”
嘉靖聞言,並未如往常般對奉承流露出受用之色,反而有些神遊物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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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奏疏,看向了虛無的遠方。
黃錦的馬屁話,觸動了他另一根心弦。
他在想,若是這天下諸事,都能交給像陳恪這般既有忠心、又有能力、還懂得事事稟報讓君父安心的臣子去辦,是否就會省心許多?
若是當初修建這兩宮兩觀時,主持工程的不是那些隻知道貪墨、或者一味強調規製、卻不懂體恤朕心的蠢材,而是由陳恪這樣的人來統籌……是否就能省卻無數靡費,少招許多物議,也就不會有海瑞那等狂徒,抓住“耗儘民脂民膏”這一點,對自己進行那般誅心的批判了?
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帶著幾分無奈的假設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悔意。
他知道這隻能是空想,帝王之術在於平衡,豈能事事寄托於一人?
但陳恪展現出的這種“既能辦事、又能讓朕放心”的特質,實在太過難得。
但對比之下,陳恪在東南的作為,確實顯得朝中許多屍位素餐之輩更加無能且可憎。
黃錦見皇帝陷入沉思,不敢打擾,隻是更加屏息凝神地侍立一旁。
良久,嘉靖才從飄遠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輕輕將奏疏合上,放在身旁的案幾上。
黃錦這才繼續低聲奏報:“皇爺,首輔徐閣老那邊,今日又遞了牌子,奏請說東南開海事繁,靖海伯一人恐獨木難支,是否可從六部選調些乾練官員南下,協助伯爺一同辦差,也可為伯爺分憂?”
嘉靖聞言,嘴角泛起一絲輕蔑的冷笑,仿佛聽到了什麼極其幼稚的笑話。
他慢悠悠地道:“嗬,徐華亭倒是體貼。一個和尚挑水吃,兩個和尚抬水吃,三個和尚……就沒水吃了。朕雖然也知道陳恪那小子萬事一肩挑,勞心勞力,但若是派去一群心思各異的‘和尚’,非但不能幫他抬水,隻怕還會互相推諉、暗中掣肘,甚至把水缸都給朕砸了!他們之前反對得最起勁,如今見事有可為,就想把手伸進去分一杯羹?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他頓了頓,語氣斬釘截鐵:“告訴徐階,不必了!朕看就讓陳恪一人折騰!朕信得過他!另,擬旨:靖海伯陳恪母親王氏,教子有方,再加賜珠冠一頂,絲帛二十匹;其妻常樂,賢良淑德,協理家務有功,賜宮中新造首飾一副,貢緞十匹。再傳朕的口諭,讓常樂多帶著陳忱那小家夥進宮來走動走動。朕的孫子翊鈞,前幾日還念叨他這個玩伴,忱兒活潑有趣,有他陪著,翊鈞也開朗許多。”
黃錦心中凜然,這旨意看似賞賜女眷、關懷幼童,實則恩寵全係於陳恪一身,處處透著非同尋常的信任與親近。
他連忙躬身應道:“奴婢遵旨!這就去辦!”心中暗道,這陳伯爺聖眷之隆,真是日盛一日啊。
黃錦退下後,精舍內重歸寂靜。嘉靖重新閉上雙眼,試圖再次入定,但心緒卻難以完全平靜。
他腦中閃過陳忱那虎頭虎腦、天真爛漫的模樣,對比自己兒子裕王小時候那副謹小慎微的樣子,確實更得他歡心。但隨即,另一個念頭又浮現出來:
陳恪這小子,立功立得太快,也太大了。通州之戰、開海之策……如今這上海港若成,又是潑天的功勞。賞賜?他如今已是伯爺,兵部侍郎,母親妻子皆是誥命,再賞,難不成真要封侯?
一絲極淡的、連他自己都未必清晰察覺的複雜情緒,如同水底暗流,悄然湧動。
功高震主,賞無可賞,並非完全是好事。
作為帝王,他需要能臣,但也時刻警惕著能臣的邊界。
‘但願這小子,能一直這般……懂事。’嘉靖在心中默念一句,將這一絲莫名的情緒壓下,重新凝聚心神,專注於吐納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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