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湖造田六個後———
建業宮中,孫休斜倚在龍榻上,手中捧著一卷《莊子》,眉頭卻緊鎖著。案幾上堆滿了竹簡奏章,大多都未曾開封。殿內熏香嫋嫋,卻驅散不了他心頭的鬱結。
"陛下,張休大人又遞了折子來。"內侍小心翼翼地跪在殿外,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孫休的手指在竹簡上敲了敲,眼中閃過一絲煩躁:"又是關於圍湖造田的事?"
"回陛下,正是。"
"啪"的一聲,孫休將竹簡重重合上:"告訴他,朕知道了。再有下次,杖二十!"
內侍嚇得渾身一顫,連忙叩首退下。自從半年前開始圍湖造田的政策,朝中反對之聲不絕於耳。起初孫休還能耐心聽取,如今卻是聽都不願聽了。
"陛下近日心緒不佳,可要臣妾為您撫琴一曲?"朱皇後輕步走入殿中,臉上帶著勉強的笑容。
孫休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皇後,發現她眼下有著明顯的青黑,想必也是多日未能安睡。"不必了。"他簡短地回道,又翻開手中的書卷。
朱皇後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默默退了出去。她知道,自從上月杖斃了那位直言進諫的老臣後,整個後宮都籠罩在恐懼之中。宮女太監們走路都踮著腳尖,生怕一個不小心觸怒了這位性情越發暴戾的君主。
"聽說陛下又發怒了?"偏殿裡,幾位嬪妃聚在一起,聲音壓得極低。
"噓,小聲些。昨日浣衣局的一個宮女不小心打翻了陛下的墨硯,當場就被拖出去杖斃了。"一位嬪妃臉色蒼白地說。
"陛下從前不是這樣的啊..."年輕的王美人眼中含淚,"記得剛登基時,陛下還常常與我們說笑,如今卻..."
"都是那些大臣們鬨的。"李嬪歎了口氣,"整日上書勸諫,惹得陛下心煩。要我說,那些百姓種不種田,與我們何乾?"
殿外,一名侍衛聽到這番對話,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他叫陳五,家在太湖邊上,家中老父老母靠著打漁為生。自從朝廷下令圍湖造田,家裡的漁船被沒收,父母隻能靠挖野菜度日。
"孫家的人,果然都是一個德性。"陳五在心中暗罵,"先帝如此,現在的陛下也是如此。好不了幾天,就要開始禍害百姓。"
這樣的想法,此刻正在江東無數百姓心中翻騰。
太湖邊上,幾個漁民蹲在破敗的茅屋前,望著曾經波光粼粼的湖麵,如今已被分割成一塊塊田地。
"聽說魏國那邊實行均田製,每個百姓都能分到自己的土地。"一個瘦削的漢子低聲說。
"真的假的?"旁邊的人眼睛一亮。
"千真萬確。"一個陌生的麵孔插了進來,這人穿著普通農民的衣服,卻有著不同尋常的氣質,"我有個表兄逃難去了魏國,來信說那邊確實如此。不但分田,還三年免稅。"
"這位兄弟是..."漁民們疑惑地看著陌生人。
"哦,我是從廬江來的,姓馬,家裡也被征了地,出來討生活。"陌生人笑了笑,從懷中掏出幾塊乾糧分給大家,"來,邊吃邊聊。"
這個自稱姓馬的人,實則是魏國控鶴衛的密探,專門在江東散布曹魏政權的惠民政策。他看著周圍漁民眼中漸漸燃起的希望之光,知道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一半。
豫章郡的一個小村莊裡,彭材蹲在自家破敗的茅屋前,望著乾裂的田地發呆。今年的收成全被官府收走了,說是抵償曆年欠稅。可他明明記得去年已經繳清了所有賦稅。
"彭大哥,想什麼呢?"鄰居李玉走了過來,手裡提著半袋發黴的米,"家裡就剩這些了,分你一半。"
彭材苦笑著搖搖頭:"你自己留著吧。我正琢磨著,這日子怎麼過下去。"
"怎麼過?"李玉一屁股坐在地上,眼中閃爍著憤怒的火花,"要麼餓死,要麼反抗!我聽說太湖那邊已經有百姓開始抗稅了。"
彭材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你瘋了?這話要是讓裡正聽見,咱們都得掉腦袋!"
"掉腦袋?"李玉冷笑一聲,"你以為咱們還能活多久?我媳婦昨天去挖野菜,被官差看見了,說是偷官地的菜,當場就被...就被..."他說不下去了,拳頭攥得咯咯響。
彭材沉默了。他知道李玉的妻子遭遇了什麼——那些官差向來無法無天,尤其對貧苦百姓家的女子。
"我聽說,"彭材終於開口,聲音沙啞,"魏國那邊..."
"彆說魏國!"李玉突然激動起來,"咱們江東人的事,憑什麼要指望外人?孫家不仁,我們就反了他!"
彭材的心猛地一跳。這個念頭他也有過,但從未敢說出口。現在被李玉這麼直白地說出來,反而讓他感到一種奇異的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