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文領著幼子祝知禮在董太師府上花廳裡待到二更時分,在享用完銀膾炙鯉魚這道美食後,趁著食物殘留的溫度還在,才與董老太爺告辭離去。
清冷的月光灑在廊柱的銅漏上,因夜色幽靜已深,銅漏的表麵沾滿光滑的水汽,月光在上麵流動,如同水銀般閃爍。
祝文穿著黑色的官袍,官袍上的補服金線在暗處反射出微弱的光芒。腰間的玉帶板隨著他的行走輕輕敲擊地麵,發出有節奏的聲音,這聲音恰好與屋簷角的鐵馬一種懸掛的金屬飾物,常因風吹而叮當作響)的叮咚聲互相呼應。
祝文原本是董老爺子在劍南道擔任節度使時發現的傑出人才,在董老爺子上任前數年間未被充分發掘與重視,如同一顆被遺落的珍珠。當年在節度使府中,祝文的職位隻是掌書記,主要負責掌管文書等事務,每天在花梨木製成的書案前研磨鬆煙墨一種傳統的墨),忙於文書工作,以至於墨汁常常弄黑了他三寸長的白色衣袖。
祝文擅長撰寫青詞一種用於齋醮等宗教儀式的文書)和表文古代臣子向帝王上奏的文書)。有一次,他在董老爺子用朱砂批改公文時不小心滴落的墨點上,用雁翎筆一種用雁翎製作的毛筆)續寫出了“河清海晏”意為黃河的水清澈,大海也平靜,比喻天下太平)這樣吉祥的語句。從此祝文才慢慢入了老太師的眼,在文牘方麵的才華逐漸被認可。
“老爺子年事已高,長蘇這次離開京城,就不知道何時才能再來一次了,希望您能保重身體。”
董家院內,祝文雙手抱拳高拱,頭向前微傾,非常尊敬的向董老爺子行了一個長揖禮,行禮時官袍的下擺掃過地麵上的鎏金雲紋地磚,補服上有雲雁紋,而董老爺子的鶴氅一種用鶴毛製成的披風,象征高雅和權威)上的紋樣在暗處與祝文的補服紋樣相互映襯。祝文行完禮後直起身子,眼角餘光掃過輕薄的紗櫥後麵隱約可以看到湘妃竹屏,屏風上有新的指痕,而且指痕上似乎還帶著酒氣。
即將離開董府府邸,祝文踏出垂花門那刻,袖子裡還緊緊攥著一張素絹,這是方才劉青偷偷傳遞給祝文的。劉青和祝文同在禮部工作,是舊交情。劉青在祝文進入府邸時就在垂柳下低聲告訴他一件事。
劉青告訴祝文,剛剛送出門去的那位林彥秋,今日早上在老爺子麵前所發表的言論,與董老爺子案頭上的朱批朱砂批改的文件或批示)幾乎完全一致。
祝文乘坐的馬車離開了府邸,車輪在石板街上發出轔轔的聲音。祝文看著兒子緊緊攥著一個犀角觿。突然回憶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曾攥著同樣的犀角觿,在節度使府的芍藥叢中聽到了自己被任命為判書記即日起署理支使一種官職)的傳令。
“最近朝廷裡頒布下來了新的旨意,從今以後,挑選官員不可再循規蹈矩,要多多提攜青年俊彥。”董老爺子的鶴氅輕輕拂過燒著的藥爐,帶起的三七粉在青瓷碗裡泛起一圈圈的漣漪,“隻是提拔起來的年輕人還得是真的有點真才實學的才行,絕對不能實行任人唯親這種弊端所帶來的錯誤做法。”
朱砂筆在空白奏牘上懸停的刹那,祝文看見老人眼角的魚尾紋裡,還藏著未風乾的墨漬。
董老太爺的意思祝文已經明白了,這是要給林彥秋這個年輕人鋪路了。隻是要是林彥秋真的沒什麼本事,那也不用他去操太多的心。
“知禮,你一會安排人給林彥秋送去張帖子,約他出來見一麵,你以後需要和他走得親近一些。"祝文攏了攏圓領袍的雲雁紋補子,“你最好是能和那林彥秋玩得如影隨形。”
此時祝知禮正用銀鉤挑開蜜餞梅子的核,他聽到父親這樣子說,不禁嗤笑出聲來:“父親還不知道嗎,我和墨卿自打在鄉裡蒙學時期起,便是同吃一鍋粥,同穿一條褲子的交情,就以他那外冷內熱的性子,最是掛念舊情了。何必多此一舉?”
祝文的官靴碾碎車前新積的霜華。他望著兒子腰間晃蕩的犀角觿。
“糊塗!”祝文有點生氣了,拂袖掃落案上瓷硯,鬆煙墨在宣紙上洇出半幅殘山剩水,“如今他既然得了董府老爺子如此看重,豈能與兒時同儕視之?"
話音未落,卻見匆匆而來的小廝從懷中抖出半張信箋遞給祝知禮,墨痕未乾處,分明是林彥秋的簪花小楷:“知禮賢弟如晤,明夜上元燈會,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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