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彥秋臉色愈發陰沉，水煙袋的青煙嫋嫋升騰。
阿月卻渾不在意：“天光初現，那老賊便慌了神，跪地哀求奴家莫要聲張。奴家隻說請公子評理，他竟戰戰兢兢跟著來了。”
阿池忍俊不禁，扶著案幾笑出聲。
林彥秋冷哼：“還笑得出來？你們可知，五千兩紋銀足夠請人買下你們的性命？”
語調冷如殘雪，兩個女子驟然噤聲，如受驚的雛鳥般縮在椅中。
阿月訥訥道：“要不……這錢我們不要了？”
林彥秋冷笑：“晚矣！我看那劉坤沒這個膽量。銀子收下，但此後再敢胡來，我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林彥秋見二人點頭如搗蒜，語氣稍緩：“你們這次莽撞，若那酒裡不是隻摻了烈酒，而是摻了蒙汗藥，那你們姐妹倆昨晚豈不是雙雙遭他折辱？”
阿月見他麵色和緩，又嬉皮笑臉：“就他？奴家用大腿都能夾斷他的腰。換成公子這般人物，便是三五人圍困，奴家也心甘情願。阿池，你不是常在夢中喚‘林公子’麼？”
阿池羞得滿臉通紅，慌亂間打翻茶盞，忙起身收拾。
林彥秋被阿月這句話嗆得劇烈咳嗽，阿月撇嘴：“林公子你瞧瞧，這小妮子，倒比姑娘家還羞澀。”
林彥秋正色道：“閉嘴！再胡言亂語，看我不抽你們板子！”
阿池趁機撿起地上的月白長衫：“阿月，快幫公子漿洗衣衫。”
林彥秋站起身：“時辰不早，我該走了。你們好生收斂，莫要再刺激那劉坤。此事已傷他體麵，日後恐生變故。”
說罷，便推開雕花木門，消失在夜色之中。
林彥秋這番實則是從後門溜出來的，這兩個女子膽大包天，阿月不過是個嘴上不饒人的浪蕩女子，阿池那火辣辣的目光卻始終定在林彥秋身上。
他心底並無輕視二人的意思，隻是如今自家三個娘子已是焦頭爛額，若是再添上這倆，便是鐵打的梁柱也得散架。
林彥秋徑直往城南的演武堂去了，一路想著劉知縣狼狽逃離的滑稽模樣，不覺失笑。
那趕車的婦人隻當他癔症發作，索性不收車資，甩鞭驅馬離去。
林彥秋望著絕塵而去的馬車，哭笑不得：“這等便宜事也讓我撞上？莫不是女施主瞧我眉清目秀，不好意思收錢？”
轉念又覺自己無恥，竟想出這般荒唐緣由。
收斂心神，林彥秋拾級而上，朝城中最大的抱月樓而去。
距樓尚有十數步，便聽見樓中傳來李晴晴清脆的嗓音：“來了來了！大家準備！”
推門而入，隻見樓中夥計丫鬟分列兩旁，張思、田恒、許柯三人站在前排。張思笑容滿麵：“歡迎我們的功臣！”
眾人隨即鼓掌如雷霆。林彥秋故作驚慌，轉身欲逃，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林彥秋踏入抱月樓的刹那，隻聽銅鈴輕響，屋內頓時熱鬨起來。
廳堂內，雕花木椅錯落有致，眾人或著圓領官袍，或身披湖州錦緞，袖擺隨笑聲輕晃。
幾位女眷身著雲肩襦裙，頭戴珠翠步搖，見林彥秋故作驚慌，笑得前仰後合，掩口的絹帕幾乎滑落。
唯有幾位男士麵帶含蓄微笑，撫須頷首間透著沉穩。
張思輕搖折扇，田恒走上前，袍袖輕拂林彥秋肩頭：“林公子不必驚慌，適才收到和信錢莊飛鴿傳書，已決定在桐城撥巨資三千萬兩，籌建鐵工場與棉織坊。”
許柯輕咳一聲，從袖中取出竹簡：“半個時辰前，永樂醫肆亦送來帛書，稱三日後遣二十名遊學郎中前來桐城考察藥材。”
張思緩步上前，玉帶輕晃：“林公子神機妙算，此番功績眾人皆知。三位主事商議後，特在此設香堂為公子接風。”
話音剛落，兩側丫鬟擊節稱讚，掌聲如潮。
林彥秋抱拳拱手，清朗一笑：“諸位謬讚了，若非諸公齊心協力，單憑在下區區微末之技，豈能有此成績？”
待掌聲明息，張思輕揮玉麈尾：“諸位還望再接再厲。待會後，我與田、許二位主事當聯名上書知府，為諸位請功。”
廳內悠悠然飄來墨香，眾人重歸席位，唯有窗欞外斜陽如血，照得滿室金光。
眾人哄笑一陣，又各自忙碌起來。
廳堂內，幾名書辦在案幾前疾書，卷宗如小山般堆積；幾位身著湖色曳紗的吏員正對著賬冊核對，筆尖沙沙作響；牆邊的織錦屏風後，三兩丫鬟低語，手中針線未停。
張思款步上前，拽住林彥秋的月白直裰，將他拉至簷下僻靜處，壓低嗓音：“墨卿，我瞧著你今兒氣色不佳，可還撐得住？今晨怎麼未見劉知縣的影子？”
林彥秋本想提及劉坤之事，又念及阿月、阿池的牽連，隻好作罷。
隻道：“無妨，不過是受了風寒，一夜腹瀉兩次，如今已好了。”
張思蹙眉：“我尚感不妥，還是請個郎中瞧瞧罷。”
林彥秋擺手：“區區風寒，不必如此。如今田商會試事務繁急，你一人難以招架，我若是進醫館，定要被那大夫一番折騰，到頭來說我不過是尋常腸疾，徒徒耗費錢財罷了。我既然已經服了藥，不妨事，就這樣罷。”
張思思忖片刻，歎道：“如今民間百姓中流傳著幾句歌謠，‘病難醫時莫為醫，養學買房皆為難，世人皆被現實惱’。”
林彥秋點頭附和：“現實情況便是如此。”
旋即望向正與人交談的許柯，低聲道：“稍後你且先尋許柯，一同給知縣李文傑大人通個書信，彙報此次桐城田商會試的進展。通報完了知縣李大人之後，再去喚田恒，給縣丞李樹堂大人也送個消息。報信知縣李文傑的事，由你親自來辦；縣丞李樹堂那邊，交由田恒去辦。”
張思麵露憂色：“這般做，怕被上官疑為投機之人吧？”
林彥秋輕笑：“無妨。隻消展現出你實乾的本事，再流露出些許背景，兩位大人自會理解。畢竟你也是及時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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