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彥秋望向遠處的城樓,那角樓之上,守夜的士兵持著火把踱來踱去,火光映在城牆的青磚上,若明若暗。
這樣的夜晚,他卻無睡意,反而想到前任桐城縣丞祝文,他心中明白,自己解不開的困局,祝文或許能一眼看穿。
於是他鋪開一張水印紙,飽蘸濃墨,筆鋒輕顫,卻見那墨跡在紙上暈開。
片刻後,他停筆,將信箋折好,喚來小廝,命他送往臨安城。
臨安城祝府,燈火通明。
祝文坐在書房的酸枝木椅上,手中把玩著一枚摩羯紋琥珀墜子。
那墜子本是舊物,摩挲久了,愈發溫潤。
他身側,劉青坐在黃花梨木的矮幾旁,手中撚著一串檀香念珠,隔三岔五地往銅宣德爐裡添著香料,嫋嫋煙霧在室內縈繞。
前廳傳來通報聲,祝文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仿佛早知會有此一信。
他抬眼看向那扇半掩的雕花木門,門外,小廝躬著身,手裡托著信箋,戰戰兢兢地立著。
“讓他進來吧。”祝文的聲音沉穩有力,帶著幾分長者的從容。
林彥秋的信被輕輕放在案頭,祝文拆開信封,信紙上的筆跡清秀有勁,字裡行間透著幾分急切。
祝文仔細讀著,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合上信,把玩著那枚琥珀墜子,似在思忖著什麼。
“他終於忍不住了。”祝文輕聲感慨,似是自語,又像是說給劉青聽。
劉青頷首,回應道:“林公子雖年輕,但為人處世頗有分寸。隻是這官場如棋局,有些事情,他還不甚明朗。”
祝文點頭,目光落在角落那張堆滿奏折的書案上。
那些奏折,紙張泛黃,字跡或深或淺,記載著過往的政務。他心中思量著如何給林彥秋一個滿意的答複,讓他在滄山縣的局勢裡不至於迷失方向。
祝文將信紙輕輕擱在酸枝木長案上,月光透過半卷的竹簾,在宣紙上灑下斑駁光影。
書房內,博古架上青瓷燭台中的羊脂燭淌著淚,火苗將祝文的影子投在滿是字跡的牆壁上,似一幅潑墨山水。
他身著微敞領的玄色寬袖袍服,腰間玉帶垂著流蘇,腳下是泥金繡履。將一支狼毫在鎮紙邊輕叩,他朝身旁的劉青微微頷首,後者知趣地捧來建盞奉茶。
“桐城現下看著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
祝文撚起青瓷盞,盞沿薄釉在燭光下泛著幽藍。
他輕啜一口茶,喉結微動,“李樹堂剛到任,李文傑也才穩住位子,手上承接的是我和範友祺留下的盤根錯節。”
祝文將茶盞擱在剔犀雲紋茶托裡,指尖叩著檀木桌麵,發出清脆聲響。
“李文傑那小兒,嫌林彥秋礙手礙腳,隻想把林彥秋支去個不痛不癢的位子。”
祝文起身踱到窗前,推扉望去,院中老槐樹影婆娑,“彆看李樹堂滿麵和氣,他的算盤打得精著呢。”
他轉身,袍服下擺掃過年輕時恩師贈的端硯,上麵雕著古鬆紋。
“他讓林彥秋主抓錢糧,按老官場的路數看,你這毛頭小子能通盤謀劃滄山縣的賦稅漕運?”見劉青欲言又止,祝文擺手笑道:“你且聽我講。”
“當年我主政桐城,那些老派鄉紳、鹽商大賈,連我的帖子都未必買賬。李樹堂新來乍到,根基尚淺,”祝文走到書案前,手指摩挲著堆疊的奏折,“就想借你這後生晚輩,去撞一撞那銅牆鐵壁。”
他挑出一封蠟封未拆的塘報,上麵朱批尚存,“墨卿血氣方剛,行事有衝勁,當這‘攻城車’再合適不過。"
“再者,”祝文將塘報折起,轉身靠在書案上,“李樹堂與李文傑一樣,不希望你攪進桐城新一輪的勢力劃分。”
他朝劉青勾了勾手,後者遞上個沉香木盒,打開是兩枚漢玉帶鉤,“萬一有個閃失,惹惱了林彥秋身後的人,他們吃罪不起。”
“最後嘛,”祝文將玉帶鉤收入雲紋錦囊,“他們心裡,還是盼著你在滄山縣能有些建樹。畢竟,新官上任,總要幾把火來彰顯政績。”
他走向懸掛的輿地圖,指節輕叩滄山縣所在,“你且記住,官場如弈棋,棋子走得妙,便是滿盤皆活。”
月色如水,自簷角琉璃瓦淌下,在庭院青磚上暈染出淡淡銀光。
林彥秋斜倚在窗邊的紫檀木憑幾上,身側的三希堂法帖被微風拂動,幾案上宣紙堆成的小山旁,半乾的墨汁在硯邊結出薄薄青苔。
他身著月白暗紋長衫,腰間係著鬆石色的綢帶,發髻用一根烏木簪隨意挽起,幾縷碎發垂在額前,被燭光照得微微發亮。
祝文的聲音似乎自遠處傳來,仿若透著江南煙雨的濕潤氣息,如同拂去迷霧的晨風,讓林彥秋緊鎖的眉心漸漸舒展。
“聽聞臨安城的梁鴻案,朝野皆驚。”祝文輕聲說道,他的話語似是自遠而近,帶著幾分沉穩與睿智,“李樹堂與李文傑,皆是官場老手,行事自有章法。他們對滄山縣的布局,非一朝一夕可成,需得徐徐圖之。”
林彥秋起身,望著窗外的月色,那輪滿月高懸,清輝灑在院中的石板路上,照出自己的影子。
他想起祝文方才書信中的話語,心中豁然開朗。
林彥秋轉身走到桌前,提起狼毫,筆鋒微顫,卻見那墨跡在紙上暈開,似是心中的鬱結也隨著這一筆一劃消散開來。
祝文接著寫道:“至於祝知禮,他行事向來謹慎。李樹堂欲在滄山縣推行新政,卻因顧慮舊勢力反彈,不得不采取穩妥之策。你雖年輕,但手握重資,下去之後,自有施展拳腳的餘地。而祝知禮,他此去滄山縣,肩上擔子不輕,巡防使之職,關乎一方治安,誰人能輕視?”
林彥秋輕歎一聲,他明白祝文所言極是。
官場如戰場,每一步都需謹慎。他想起自己初到滄山縣,那些鄉紳大戶、官吏胥吏,那一雙雙打量的眼神,滿是猜忌與防備。
他們心中抵觸,皆因自己這年輕同知,占了他們眼中的“位子”。
“叔父所言極是,侄兒受教了。”
林彥秋對著窗外的月色說道,仿佛祝文就在眼前。
祝文輕笑,那笑聲在夜色中回蕩,“我與劉青小酌,談及滄山縣之事,方有此番見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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