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說笑進了城,安置好馬車,小娘子熟門熟路引至一處客棧,進了廂房,二人四目相對。
林彥秋見那杏眼中燃著欲火,哪還顧得上飲酒?隨手將包袱往案上一拋,一把攬住小娘子腰肢,手掌已探入衣擺。小娘子嚶嚀一聲,反手勾住他脖頸。
這一番雲雨,從午後直至三更,兩個劫後餘生之人,竟似朝不保夕般癲狂。窗外更鼓聲聲,卻掩蓋不住帳中喘息。
天光微亮,林彥秋倚在客棧床榻上抽著水煙。身旁女子羅衫半解,青絲散亂地枕在他腰間,毫無避忌之意。
“天亮了。”林彥秋沉聲道。
女子慵懶應聲:“嗯,天亮了。”
“我該走了。”
“你走吧。”
穿戴整齊後,林彥秋正欲開口,女子先道:”不必留信物。你不是我的良人,我也過了做夢的年歲。”
林彥秋頷首,留下房錢銀兩,頭也不回地離去。在附近另尋了家客棧,倒頭便睡。
露水姻緣,最是耗神。
醒來已是暮色四合。梳洗罷,在酒肆用了些飯食,恢複些氣力後,差驛卒給杜子騰送信:“本官在城,速備車馬。”
杜子騰回信詫異:”何不宿一夜?上回那會館的六娘子...”
林彥秋搖頭苦笑。這幫紈絝果然荒唐,不過自己如今也算不得正人君子了。管他君子小人,但求問心無愧。
“不必,急務在身。”
星夜兼程回到滄山縣,打發走車夫後,林彥秋才覺心神安定。獨立廊下,望著不甚繁華的街市,胸中豪情頓生。
踏入縣衙時,沿途差役紛紛行禮:“林大人早!大人早!”這般受人尊崇的感覺,著實妙不可言。曆經生死後,往日壓力煙消雲散,隻剩一腔奮勇向前的勁頭。
昂首闊步間,目光掠過一張張諂媚笑臉,偶爾還有衙中女眷暗送的秋波。人生在世,正當恣意而活!
行至簽押房前,年主簿匆匆迎來。他的笑容不似簡師爺那般諂媚,帶著幾分真誠與感激。
“大人,聽聞您歸來,下官特來稟事。”
“進來說罷。”林彥秋的神情讓年主簿一怔,更顯沉穩威嚴了。
年主簿的稟報極為詳儘,各鄉暖房搭建進度、銀錢支用、鄉官態度等,俱一一陳明。
“再旬日工夫,首批藥圃便可啟用。依永樂堂契書所載,每畝年入約三十兩。沙梨銷路亦已談妥,隻待與鄉民立契。有縣衙作保,當無大礙。”
年主簿條理分明地說了半個時辰,這才提起青瓷茶壺,為林彥秋斟上香茗。
林彥秋滿意頷首:“年兄且再操勞半月,眼下實在離你不得。”
年主簿笑道:“下官省得。如今每日辰時來衙點卯,旋即下鄉督辦。”
這書辦一職,較之從前農牧司的冷衙門,不啻天壤之彆。更緊要的是林縣丞予他支用銀錢之權,如今行走衙門,同僚們無不投來豔羨目光,誰不知他跟了位前途無量的主子?
“田湖鄉趙主簿返任後,於藥圃之事極為上心。連日駐守村中,前番淋雨染恙,高熱兩日不退。下官勸她就醫,她卻道藥圃乃大人心血,不敢輕離。”年主簿言及此,眼神頗有些微妙。
林彥秋沉吟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可輕忽?你持我名帖,帶車夫王二速去,務必送她就醫。就說本官鈞諭:病愈方許返任。”
待年主簿告退,林彥秋獨坐沉思。他深知趙主簿經此一劫,必成死忠。這般執拗女子,一旦認準了理,九頭牛都拉不回,更得好生看顧才是。
窗外竹影婆娑,案頭香爐青煙嫋嫋。
年主簿剛走不久,林彥秋尚未提筆批閱公文,田大暉便笑吟吟地叩響了簽押房門。
“田大人新官上任,理應日理萬機,有何差遣著人傳話便是。”林彥秋拱手相迎,語氣熱絡。
往日木訥的田大暉此刻眉目靈動,佯作驚詫:“林大人此言差矣!下官豈是那等忘恩負義之人?今日特來討教一事。”
田大暉心知肚明,自己這般無根無基的官員,此生至多做到六品。若能在致仕前謀個五品虛銜,便是祖墳冒青煙了。他暗自盤算,不出三年,林彥秋必能升遷,再過幾年入閣拜相也未可知。
“請坐。”林彥秋引至茶幾旁。
田大暉卻不急言事,反關切道:“林大人起居無人照料,長此以往恐非良策。”
林彥秋眉梢微動,莫非欲獻美人?當即截住話頭:“下官寓居驛館,自有雜役灑掃,倒也無甚不便。”
田大暉本無他意,見狀忙轉話題:“近日整頓吏治已見成效,百姓交口稱讚。杜縣丞前日提及削減官府用度之事,留有成案在此,特來請教。”
說著從袖中取出卷宗。林彥秋暗忖,此事若非盧案耽擱,早已施行。田大暉此來,實為試探自己對杜北豐的態度。
眼下最要緊的,是維持縣衙兩班和睦。念及杜縣丞上任後的謙遜作派,林彥秋不由莞爾。李樹堂當真了得,一口氣安插五名佐官,既向臨安衙示警,又在滄山縣留了餘地。前四把交椅皆由舊人升任,這背後推手究竟是方侍郎還是陳撫台?
“此事甚善。”林彥秋輕叩案幾,“當務之急,是把握時機,造福一方。”
窗外蟬鳴漸歇,秋意初現。
田大暉見林彥秋對“大人”之稱坦然受之,繼續道:“下官多虧大人與杜縣丞留下殷實家底。如今府衙撥款修路,若能儉省些,或可遍修各鄉道路。”
林彥秋正思及陳舒窈所言“赴臨安城請款”之事,聞言笑道:“不若同往杜縣丞處商議?這兩樁事畢竟是他起的頭。”
田大暉會意,這是要唱“將相和”啊。當即起身:“林大人請。”
二人談笑風生來到杜北豐衙署,驚得門房書辦險些打翻硯台。
杜北豐見二人聯袂而來,心頭一緊。待田大暉道明來意,方知非是來拆台的。
“此事當有始有終,還須杜縣丞主持。”林彥秋拱手道。這話讓杜北豐渾身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