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按在萬字紋牆磚上的陳舒窈慌得釵橫鬢亂：“且住！尚未...”
話音未落便化作一聲輕喘。湘裙下露出杏紅主腰的係帶，隨他呼吸起伏的胡茬惹得她攥緊了銀紅汗巾子。
當那句“最憐此處銷魂”混著熱氣烙在耳後時，她看見博古架上的青瓷瓶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
酉時三刻，林彥秋抱著軟若無骨的人兒繞過描金山水屏風。
陳舒窈癱在馬車錦墊上，杏眼猶帶春潮，石榴裙的褶皺裡還沾著方才的旖旎。
車簾外落日熔金，她望著駕車的郎君側臉，忽覺他腰間蹀躞帶的玉鉤竟比初見時又鬆了兩孔。
“墨卿郎君看路！”
她突然支起身子調整坐姿，驚得林彥秋急勒韁繩。後麵商隊的銅鈴鐺叮當亂響，超車時車把式罵咧咧甩著鞭梢。她卻隻顧將影子疊在他玄色騎裝上，連腕間翡翠鐲碰出脆響都不管不顧。
朱雀門前，持戟侍衛橫戈攔住馬車。陳舒窈掀開車簾露出半張酡紅的臉，守將見是節度使千金，忙不迭撤戟放行。車輪碾過禦賜“忠勤第”匾額時，她突然抓住他束袖的鞢革：“明日給你討個魚符...”
林彥秋站在陳府門前，望著那朱漆大門上鋥亮的銅釘，腳步微微一頓。府內住著的可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雖與董仲達同品階，但陳明超的威勢卻更令人心生敬畏。
陳明超正端坐於花廳主位，手持一卷邸報細讀，忽聞門扉輕啟，抬眼便見女兒陳舒窈先一步閃身進來，回頭朝外招手，笑吟吟道：“進來吧，父親在家呢。”
久經官場的陳明超何等敏銳，見女兒眉眼間藏不住的歡喜，心中不由一緊，隱約察覺異樣。他不動聲色地微微側身，餘光迅速掃過門廊處，隨即又正襟危坐，麵上不露分毫情緒。
待林彥秋踏入廳內，陳明超目光微凝，心中暗詫，這年輕人竟如此年少？瞧著比舒窈還要小上幾歲。
陳舒窈笑盈盈地走到父親身旁，低聲道：“父親，這位便是林彥秋，算是您的……義子吧。”
雖是初見，陳明超卻莫名覺得林彥秋有幾分眼熟。再聯想到他如今的身份，不由撫掌笑道：”原來是你！江南道最年輕的七品縣丞，曾上過《江南邸報》的俊才，桐城縣推舉的‘清吏司’人選。”
林彥秋微微垂首，神色恭敬卻不卑不亢：“陳大人謬讚，下官愧不敢當。”
陳明超眉梢微挑，本以為林彥秋會順著舒窈的話，喚自己一聲“義父”，可這年輕人竟隻以官職稱之，既不攀附，也不諂媚，反倒讓他心中暗暗點頭。
“不愧是張祭酒的高徒，氣度不凡。”陳明超淡淡一笑，抬手示意，“坐吧。”
林彥秋拱手一禮，緩步退至客座。陳明超餘光瞥見，這年輕人落座時腰背筆直，竟如青鬆立岩，沉穩非常，心中不由暗自稱奇，卻仍不動聲色，繼續低頭翻閱邸報。
陳舒窈見狀，悄悄溜進內室，不多時，便聽得裡麵傳來母女倆的低語聲。片刻後，杜夫人款步而出，雖已年近五旬，卻仍容光煥發，見陳明超端坐不語，不由嗔怪道：“老爺，客人來了，怎的連句話也不說？”
陳明超威嚴地”嗯”了一聲，道：“待我看完這段。”
杜夫人朝林彥秋溫和一笑，又低聲埋怨：“小翠這丫頭，怎麼連茶也不奉？”
陳舒窈在一旁抿唇輕笑，道：“是我忘了吩咐，我去吧。”
是陳舒窈忘了，還是陳明超故意未喚？
其實，陳府上下皆知老爺的規矩，若他起身迎客，便是要奉茶留談；若始終端坐，便是無意久待。今日陳明超並非不想留客，隻是想試試這年輕人的耐性。
林彥秋見狀，起身向杜夫人拱手一禮，恭敬道：“杜夫人安好。”
這一聲“杜夫人”，而非“義母”，再次讓陳明超意外。林彥秋分明是在表明，今日登門，為的是公事，而非攀親。
陳明超心中暗笑，這小子，倒是聰明。
林彥秋不套近乎，是因無需多此一舉，他是陳舒窈親自領進府的，這一層關係，已然足夠。
杜夫人略帶埋怨地瞥了陳明超一眼，隨即笑吟吟地坐到林彥秋身旁，溫聲問道：“你便是舒窈認下的義弟？”
林彥秋察覺杜氏言辭懇切，並非客套，遂微微傾身，恭敬答道：“夫人，此事不過是當初在京城時的玩笑話，當不得真。”
杜夫人眉頭輕蹙，故作不悅道：“你這孩子，莫非覺得我不配做你義母？”
林彥秋略顯局促地撓了撓頭，道：“下官豈敢？隻是今日前來，乃為公事，若論私情，恐有不妥。”
正巧陳舒窈端著茶盞走來，聞言輕笑：“母親若想認義子，待他談完正事再說也不遲。”此言既替林彥秋解了圍，亦暗含深意，她既視林彥秋為弟，父母又豈能輕慢？
此時，陳明超看完邸報，輕咳一聲，合上卷冊，正身而坐。杜夫人與陳舒窈見狀，會意一笑，起身道：“你們且談，我們入內敘話。”
“《江南邸報》上的奏疏，我已閱過。”陳明超目光如炬，直切要害，“你此番前來，可帶了詳細章程？”
林彥秋早有準備，從容自袖中取出一疊文書，又自錦囊中捧出一卷繪有滄山縣輿圖的絹帛，雙手奉上。
“陳大人，文書繁冗，下官另備了一份沙盤推演，請大人過目。”
陳明超微微頷首，靜待其演示。林彥秋將絹帛鋪於案上，以茶盞為山，以檀香為界，寥寥數語間，便將滄山縣的賦稅、水利、農桑諸事勾勒清晰。
不過一盞茶的工夫，推演已畢。陳明超忽覺異樣，整卷絹帛之上，林彥秋之名僅隱約提及，反倒是滄山縣令杜北豐、縣丞田大暉等人的政績躍然其上。
“滄山縣上下，倒是同心。”陳明超意味深長地讚了一句。
林彥秋順勢俯身，低聲道：“前任縣令遺留諸多弊政，杜大人、田大人等夙興夜寐，開源節流，力求三年之內，使滄山縣民生煥然一新。如今縣衙內外，可謂眾誌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