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殿偏殿那碗熱騰騰的白粥,終究沒能驅散雲渺骨子裡的寒意和腦仁深處鹹魚師傅咆哮的餘震。素問穀主那句“娃抵債不收我養酒錢滾”的霸氣宣言,像一道無形的逐客令,懸在頭頂。
與其在穀主那看“搖錢樹”的眼神和隨時可能被鹹魚師傅“飛過來”拎回去的雙重壓力下提心吊膽,不如……主動滾回去?
至少,玄清觀那破道觀,是她的老巢。債主的地盤,債主自己折騰去!
於是,在素問穀主“趕緊走省得再禍害我藥圃”的眼神歡送下,雲渺抱著吃飽喝足、恢複了點精神頭的阿澈,踏上了歸途。小家夥趴在娘親肩頭,看著醫仙穀越來越遠的蔥蘢藥圃和亭台樓閣,小臉上有點不舍,但更多的是對“回家”的期待。
“娘親……回家……阿澈……想師祖爺爺了……”阿澈小聲嘟囔,小手指無意識地卷著雲渺一縷垂下的發絲。
雲渺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平地摔跤。
想師祖爺爺了?
想那個隔空傳音討酒錢、被一聲“師祖爺爺”驚掉下巴、咆哮著要解釋清楚的鹹魚債主?!
她低頭,看著兒子純真無邪、帶著點孺慕之思的小臉,一口氣憋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這孩子……是真不怕死啊!還是真把那張催命符一樣的“技能使用費”符紙,當成了師祖爺爺的“關愛”?
她隻能乾巴巴地應了一聲:“嗯……回家。”
回那個不知道還有幾片完整瓦、幾根結實梁的破道觀。回那個債台高築、債主還隨時可能發酒瘋的……家。
一路無話。阿澈在娘親懷裡沉沉睡去,小臉在顛簸中蹭著雲渺的頸窩,發出均勻細小的呼吸聲。雲渺卻毫無睡意,腦子裡亂糟糟的,一會兒是廢土上凶獸猩紅的眼睛和地瓜的甜香,一會兒是符紙上潦草的“酒錢!”和清虛那石破天驚的咆哮,一會兒又是素問穀主那句“娃抵債不收”……最終,都化作玄清觀外那座由鬆塔果球堆砌的、高聳入雲的債務珠穆朗瑪峰,壓得她喘不過氣。
夕陽西斜,將連綿的山巒染成一片暖金時,熟悉的破敗山門終於出現在眼前。玄清觀那歪歪扭扭的牌匾,在晚風中發出“嘎吱”輕響,像是在歡迎,又像是在……哀歎?
雲渺的腳步下意識地放輕了。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太安靜了。往常這個時候,總能聽到觀裡傳來清虛那標誌性的、有氣無力的鼾聲,或者酒壇子滾動的咕嚕聲。可今天,觀裡靜得可怕,連蟲鳴都消失了。
她抱著熟睡的阿澈,小心翼翼地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觀門。
眼前的景象,讓她瞬間石化在門口,瞳孔地震!
夕陽的餘暉穿過沒了頂的大殿,毫無遮擋地潑灑下來,照亮了漫天飛舞的灰塵。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陳年木料腐朽的味道,還混雜著一股……極其濃鬱的酒氣!
隻見原本雖然破敗但還算完整的主殿——她平時打地鋪、數銀票、和阿澈相依為命的地方——此刻,屋頂赫然被掀開了一個巨大的窟窿!幾根粗壯的、黑黢黢的房梁歪歪斜斜地耷拉在半空,一副隨時會徹底垮塌的架勢!
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正以一種極其扭曲、高難度的姿勢,掛在其中一根最大的主梁上!
鹹魚師傅清虛!
他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沾滿油漬和酒漬的破舊道袍,一條腿勾著房梁,另一條腿懸空晃蕩,整個人像條被曬乾的鹹魚,掛在半空中。他手裡……竟然還死死抱著一個足有半人高、泥封已經拍開、散發著濃烈劣質酒香的巨大黑陶酒壇子!
更讓雲渺頭皮發麻的是,清虛此刻的狀態!
他雙眼緊閉,臉色潮紅,呼吸粗重,嘴裡還無意識地嘟囔著:“……好酒……好梁……夠勁……夠年頭……夠……抵債……”
抵債?!
雲渺的目光瞬間掃向那根被他抱著的主梁!那根梁,是支撐整個大殿的核心!是這破道觀為數不多還算結實的“財產”!更是……她記憶中,小時候餓得不行,清虛曾醉醺醺指著它說過“丫頭……彆怕……餓不死……這梁……金絲楠陰沉木的……夠換……十年……酒錢……”的“鎮觀之寶”!
現在……這老鹹魚……為了酒錢……竟然……在拆房梁?!還把自己掛上去了?!!
他懷裡那個巨大的黑陶酒壇,顯然就是“贓物”!看那壇子古樸粗獷的造型和濃烈的酒氣,絕非凡品!八成是從哪個犄角旮旯的封印裡刨出來的陳年老酒!
“師祖爺爺……在……蕩秋千?”懷裡,阿澈不知何時醒了,揉著惺忪的睡眼,看著掛在房梁上晃晃悠悠的清虛,小臉上滿是驚奇和……一絲向往?
雲渺:“……”
她還沒來得及阻止兒子這危險的“向往”,掛在梁上的清虛似乎被阿澈的聲音驚動了。
他醉眼朦朧地、艱難地掀開一條眼縫,渾濁的目光在漫天灰塵中掃視了一圈,最終定格在門口抱著娃的雲渺身上。
短暫的茫然之後,是巨大的驚喜酒醉版)!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嗝……雲……雲渺?!”清虛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酒氣和一種“抓到壯丁”的興奮,他抱著酒壇子,試圖在梁上調整姿勢,結果身體一晃,差點直接栽下來!
“小心!”雲渺心臟都提到了嗓子眼。
清虛險險穩住,酒意似乎清醒了一分,但眼神更加“熱切”了。他指著自己懷裡的酒壇子,又指了指身下那根被他禍害得搖搖欲墜的主梁,聲音拔高,帶著醉漢特有的理直氣壯:
“逆……逆徒!回來得……正好!快!快幫為師……扶……扶穩這壇子……千年……呃……百年……好酒!為師……要把……把這根……頂梁……拆……拆下來……換……換酒錢……還……還債!”
還債?!
拆了房梁還債?!
拆了她和兒子的“家”還債?!
雲渺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腦門!所有的憋屈、債務的壓力、一路的疲憊,在這一刻被這老鹹魚醉醺醺的拆家宣言徹底點燃!
“清——虛——!!”一聲飽含著無儘怒火、委屈和抓狂的尖嘯,如同平地驚雷,炸響在玄清觀殘破的大殿裡!
“你敢拆我房梁——!!!老娘跟你拚了——!!!”
雲渺把懷裡的阿澈往旁邊還算完好的蒲團上一放,也顧不上什麼引氣二層三層的微末修為了,擼起袖子,抄起腳邊一根不知何時掉在地上的、碗口粗的斷椽子,如同被激怒的母獅,紅著眼睛就朝著那根掛著鹹魚和酒壇子的主梁衝了過去!
“孽……孽徒!反了……反了你了!”清虛被雲渺的殺氣驚得酒意又醒了三分,抱著酒壇子在梁上驚恐地扭動,“彆……彆過來!這……這酒……這梁……值……值錢!弄壞了……你……你還不起!”
“我還你個頭!”雲渺手中的斷椽子帶著風聲,狠狠砸向清虛抱著酒壇子的手臂試圖打掉那罪惡之源),“把酒給我放下!不準拆我的梁!要拆先拆了你!”
“嗷!逆徒!敢打師傅!”清虛怪叫一聲,抱著酒壇子險險躲開,身體在梁上晃得更厲害了,灰塵簌簌落下。
“打的就是你這為老不尊的老酒鬼!”雲渺一擊不中,更怒,揮舞著斷椽子,圍著那根主梁開始了“拆家保衛戰”,試圖把掛在梁上的老鹹魚捅下來。
一時間,玄清觀主殿內雞飛狗跳!
“放下!”
“不放!”
“拆了你的梁!”
“我先拆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