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彆院暖閣的炭火溫柔舔舐著空氣,烤地瓜的甜香固執地盤踞,試圖驅散從門縫中鑽進來的、屬於深秋寒夜的肅殺。阿澈在外婆懷中睡得小臉通紅,呼吸均勻,偶爾砸吧一下小嘴,似乎在夢裡還在扞衛他的糖葫蘆和烤地瓜。赫連燼抱著徽章,安靜地坐在小杌子上,空洞的大眼睛映著跳躍的炭火,仿佛剛才那跨越空間的淨化守護從未發生。
雲渺換下了那身沾染了夜露和血腥氣的素錦道袍,穿著一件林素心準備的、更加家常柔軟的月白色細棉襖裙,坐在軟榻邊。她手中捧著一杯熱騰騰的牛乳茶,嫋嫋熱氣模糊了她過於清冷的眉眼,添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雲崢……”林素心看著女兒平靜無波的側臉,最終還是問出了口,聲音壓得很低,生怕驚醒阿澈,“如何了?”她不需要細節,隻需要一個結果。一個遲到了十年、血淋淋的結果。
“死了。”雲渺的聲音很輕,像一片雪花落在炭火上,瞬間消融,隻留下一點冰涼的回音。她端起牛乳茶,抿了一口,溫熱的液體滑入喉嚨,卻驅不散骨子裡的寒意。“閻羅泣血針,走得……不算安詳。”她頓了頓,補充道,“那邪修老道,臨死前想用殘魂詛咒,被燼兒的徽章……擋下了。”
林素心長長地、無聲地籲出一口氣。心頭那塊沉甸甸的巨石,終於轟然落地。塵埃落定。她看著女兒平靜得近乎漠然的神情,心疼如絞。這份平靜,是用多少血淚和孤寂換來的?
“死了好。”林素心隻說了三個字,語氣是卸下重擔後的疲憊與釋然。她低頭,輕輕吻了吻阿澈柔軟的發頂。結束了。她的渺渺,終於可以……喘口氣了。
暖閣裡重新安靜下來,隻剩下炭火的劈啪和阿澈細微的鼾聲。疲憊如同溫暖的潮水,無聲地包裹著劫後餘生的人。林素心抱著阿澈,靠在軟榻上,眼皮漸漸沉重。
雲渺放下空了的牛乳茶杯,目光落在暖閣角落那個不起眼的舊木箱上。雲崢伏誅,邪修湮滅,但……那老道臨死前嘶吼的“上界有人”……像一根細微的刺,紮在她心頭。還有那些“陰傀”,那詭異的、不似凡俗的身手……雲崢這條老狗,背後牽扯的水,恐怕比她想象的更深。
不過,這些都可以暫時擱置。眼下,她隻想……吃一塊烤得焦焦的、裹滿糖霜的地瓜,然後好好睡一覺。念頭一起,她下意識地看向火盆旁那個裝著烤地瓜的竹簸箕……
轟隆——!!!
一聲沉悶得如同地龍翻身、卻又帶著某種金屬結構扭曲斷裂的巨響,毫無征兆地、從京城某個方向猛地傳來!瞬間撕裂了夜的寧靜!
緊接著!
“嘩啦——!!!”
如同山崩地裂般的、磚石瓦礫傾瀉崩塌的恐怖聲響,緊隨其後!
整個林府彆院的地麵都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巨響震得微微晃動!暖閣窗欞上的琉璃盞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嗚哇!”熟睡中的阿澈被這恐怖的巨響猛地驚醒,小身子一彈,爆發出驚恐的哭嚎!
“怎麼回事?!”林素心瞬間驚醒,睡意全無,一把將嚇哭的阿澈緊緊護在懷裡,眼神銳利如刀!
赫連燼懷中的徽章也驟然發出急促的嗡鳴,土黃色光暈應激性地亮起!
雲渺霍然起身,身影如電,瞬間出現在窗邊,目光穿透夜色,死死鎖向巨響傳來的方向——那是……雲府的方向?!
“報——!!!”幾乎在巨響餘音未消的同時,一名玄衣護衛如同鬼魅般衝入暖閣,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駭和……一絲難以置信的荒謬!
“主母!小姐!雲府……雲府出事了!”
“說!”林素心厲喝,安撫著懷中哭得打嗝的阿澈。
護衛喘著粗氣,語速快如爆豆:“看守雲府的玄衣衛回報!就在方才!雲府深處……雲崢的書房下方!突然傳來劇烈的震動和爆炸聲!緊接著……整個書房連同地基……塌陷下去一半!露出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坑洞!裡麵……裡麵還殘留著……極其微弱的……‘含笑半步癲’的辛辣氣息!還有……還有大量新鮮的血跡和……一截……一截被炸斷的、屬於成年男子的……手臂!”
斷臂?!
“含笑半步癲”的氣息?!
雲府書房塌陷?!
轟!
雲渺隻覺得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心臟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雲崢?!他沒死?!
不可能!她親眼看著他被閻羅泣血針奪走生機!看著他咽下最後一口氣!
那斷臂是誰的?“含笑半步癲”的氣息又是怎麼回事?!
一個極其荒謬、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入雲渺的腦海!
“是……是雲崢的密室!密室裡有密道!”護衛的聲音印證了雲渺最壞的猜想,帶著驚魂未定的顫抖,“玄衣衛在塌陷的坑洞邊緣,發現了一個被炸得扭曲變形、但依稀能辨認的……精鋼閘門殘骸!上麵……上麵有極其複雜的機括和……被強行炸開的痕跡!看方向……密道……似乎是通往……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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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密道!斷臂!城外?!
雲渺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刺骨!一股被愚弄、被戲耍的暴怒,混合著冰冷的殺意,轟然席卷全身!
好一個雲崢!
好一個金蟬脫殼!
他竟在書房地下,藏了一條直通城外的逃生密道!甚至……還準備了替身?!在亂葬崗被“含笑半步癲”毒煙折磨、最後被她用閻羅泣血針了結的那個……根本不是真正的雲崢!那隻是一個被推出來、承受了所有酷刑和死亡的替死鬼!
而真正的雲崢,這條陰險狡詐到了極致的老狗,恐怕早就通過密道,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在亂葬崗激戰正酣、全城目光都被正陽門吸引時,悄無聲息地……溜了!那斷臂……很可能是他為了啟動某個自毀機關、或者被爆炸波及付出的代價!
“查!”雲渺的聲音如同淬了萬年寒冰,每一個字都帶著森然的殺意,“塌陷現場!密道走向!血跡追蹤!我要知道那條老狗……到底鑽進了哪個老鼠洞!”
“還有!”她猛地轉頭,目光如電射向那名護衛,“那截斷臂!立刻送去給素問穀主!讓她驗!我要知道那到底是不是雲崢的!還是……又一條被舍棄的野狗!”
“諾!”護衛被雲渺眼中那滔天的殺意驚得心頭一凜,不敢有絲毫耽擱,領命而去!
暖閣內,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
阿澈被這接二連三的巨響和娘親身上驟然爆發的冰冷氣息嚇得小臉煞白,哭都不敢大聲哭,隻死死抓著外婆的衣襟,小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乖,澈兒不怕,不怕……”林素心一邊拍撫著外孫,一邊看向女兒,眼中充滿了凝重和擔憂,“渺渺……你……”
“他跑不了。”雲渺打斷了母親的話,聲音恢複了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是洶湧的暗流和凍結的岩漿。她走到舊木箱旁,蹲下身,這一次,她沒有再拿那些裝著毒粉藥丸的瓶罐,而是從箱底,抽出了一卷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邊緣已經磨損的……羊皮地圖!
嘩啦!
地圖在案幾上展開。上麵密密麻麻標注著京城及周邊的山川河流、道路城鎮,甚至……一些極其隱秘、早已廢棄的古道和地下暗河標記!這是她當年闖蕩江湖時,從一個專精“土夫子”行當的老騙子手裡“換”來的寶貝,上麵記載了許多不為人知的隱秘路徑。
雲渺的指尖,帶著冰冷的力度,精準地落在代表雲府的位置上,然後,沿著一條幾乎被忽略的、極其細微的虛線,緩緩向外移動……虛線蜿蜒曲折,最終消失在京城西郊一片標記為“荒廢義莊”的區域附近。
“狡兔三窟……”
“老狗……”
“果然……”
“不止……”
“一個洞。”
雲渺的指尖重重敲在那片“荒廢義莊”的標記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她的眼神銳利如鷹隼,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到極致、又帶著獵人鎖定獵物般興奮的弧度。
“斷臂求生?”
“嗬……”
“那……”
“就讓你……”
“再……”
“斷一次!”
“這一次……”
“連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