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鳥京的冬日,褪去了秋季的蓊鬱潮濕,顯露出一種清冽寂靜的本相。
薄雪如同細鹽,均勻地撒在藤原宮深色的殿頂上。
幾株老梅倔強地探出枝丫,綴著些將開未開的蓓蕾,似未出閣的女子,欲語還休。
溫暖的殿內,海津皇子捧著熱騰騰的抹茶,興奮道:“王兄,蒼梧京城的朱雀大街,比藤原宮還寬,市集裡彙聚著四海奇珍,胡商的琉璃器,南海的珍珠…”
“千門萬戶雪花浮,點點無聲落瓦溝。寫的真好!”
他對麵坐著一位麵容與其相似的男子,不過氣質更為成熟內斂。
“講無數次了…”聖德皇子輕輕轉動團扇,扇麵繪著幾棵墨竹,疏朗有致。
他並未打斷弟弟充滿向往的描述,但目光偶爾會掠過庭院中的枯山水。
無論經過多麼精心的修剪,始終顯得小家子氣。
海津所說,是令人心折的繁華與文明,而聖德聽到的,是隱藏在繁華之下,森嚴有序的律法製度,是能將如此廣袤國土凝聚一處的磅礴力量。
將倭國建成中原那樣?
聖德皇子心中泛起一絲波瀾,這得要掙脫多少枷鎖,克服多少阻力,才能完成呢?
算了,從我始吧。
他嗓音平和,開口道:“遣中使帶回的,不應隻有對物阜民豐的羨慕。律法、官製、田畝、兵策,方是強國之基。”
聖德扭過頭,瞥見弟弟似懂非懂的眼神,終是化為一縷幾不可聞的歎息,“去溫習我讓你抄錄的《禮記》吧。”
海津不情願地應了一聲,“下次你若前往京城,記得一定先拜訪太孫殿下哈,沒有他,咱們連國子監大門都進不去。”
聖德笑了笑,沒有接話。
不多時,一位身穿皂色直衣的舍人恭敬地跪伏於廊內:“殿下,蘇我狹明大人與蘇我武雄大人求見。”
聖德持扇的手微微一頓,旋即恢複如常,“請。”
蘇我狹明與蘇我武雄在舍人的引導下步入殿中,依禮參拜,舉止無可挑剔。
但那股長期掌控權柄所養成的無形壓力,依舊彌漫四周。
“不知大連入宮,所為何事?”聖德渾然不覺,揮手讓二人起身。
蘇我狹明眼中閃過一抹精光,清了清沙啞的嗓子,“殿下,臣此來,是為國事。”
“今日得海商急報,柔然與蒼梧已爆發傾國之戰,烽火連天,局勢危殆。”
他一邊觀察著對方的反應,一邊道:“我倭國世代仰慕中原文化,又奉蒼梧為宗主。如今宗主有難,身為臣屬,豈能坐視不管?”
“臣以為,需立刻組建大軍,渡海馳援,以儘臣節,同時還能彰顯倭國之威。”
蘇我武雄一言不發,柔然情況危急,蘇我氏亦然,再讓台上的年輕人當幾年太子,他們將會徹底失權!
戰爭!隻有一場大勝,才可以保住蘇我氏的地位!
聖德用指尖輕輕敲擊著團扇的竹骨,發出“篤篤”的聲響,“哦?大連忠義之心,日月可鑒。不知要多少兵馬?”
蘇我狹明沉聲道:“殿下,此乃國戰,非傾力不可為之。”
“臣與武雄及諸位將領商議,以為…得動員三十萬大軍,才有希望在半島打開局麵,助蒼梧牽製柔然側翼!”
“三十萬…”聖德緩緩重複了一遍,視線無意地掃過蘇我武雄那張壓抑的臉,“幾乎是動用全部兵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