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浪拍礁石。
半島西岸某處隱秘的海灣,巨大的黑影像是趴在水麵上的洪荒巨獸,正悄然破開墨色的波濤,緩緩靠近。
那是一艘船,一艘足以讓任何見過它的人為之失語的大艦。
艦身極高。
船體兩側,各置五根巨大的拍杆,形若獠牙,其上鐵棘倒扣,森然欲搏人。
這便是蒼梧傾力打造的戰爭利器,名曰‘樓船’,而私下裡,更多人喜歡將它喚作“五牙”。
夜色中,五牙大艦沉默地停靠在岸邊,投下的陰影仿佛能將整片海灣都吞噬殆儘。
蒼梧,起於西北,本是旱地蛟龍,一路東征,滅國十數,直至飲馬大江,直麵浩瀚東洋,才真正意識到水戰之重。
昔年倉促紮就的木筏,早已換成了如今這巍峨如山的樓船艦隊。
沒有吳越之地世代積累的舟楫之利,蒼梧的水師,是硬生生用無數錢糧,無數匠人心血,以及無數將士的屍骨,在短短十數年間堆砌出來的。
渡江平叛,懾服沿海宵小,這支年輕的水師,骨子裡流淌的,依舊是那支橫掃六合的陸上雄師的鐵血。
今夜,這條旗艦,迎來了它真正的主人。
一道消瘦身影,沿著臨時搭起的跳板,踏上了五牙大艦寬闊如廣場的甲板。
來人自然是謝玄陵,依舊是一身看似單薄的青衫,外罩鶴氅,與這肅殺軍港格格不入。
他身後背著一柄用尋常灰布包裹的長條物事,形製狹長,雖未露真容,卻自有一股沉凝如山,又隱含鋒銳的氣息透出,仿佛隱而不發的九天之雷。
水戰,不同於陸戰。
陸戰講究陣型變換,騎兵衝殺,步卒推進,看得見,摸得著。
而水戰,更多是看天時,辨風向,測水流。戰艦便是移動的堡壘,弓弩、拍杆、鉤拒、火攻,全是手段。
接舷跳幫,血染甲板,那是最後一步的慘烈。
至於海戰,則比江河之戰更加莫測,風浪、暗礁、潮汐,皆是敵人。
在茫茫大海上,一旦艦船傾覆,除非是一品大宗師,能靠著破木板墊腳,否則難逃葬身魚腹的下場。
陸地戰場,謝玄陵不是很憂慮,王峻剛猛,陳明謹慎,李從珂大局觀強,三人性格正好互補,再加上呂鞏策應,隻需按照既定策略推進,問題不大。
蒼梧畢竟不是舊吳國,可用的將才眾多。
所以謝玄陵才決定把自己放在最不穩定的水師當中。
倭國時代蝸居島上,靠海吃海,蘇我狹明又是個能壓製諸多大名的野心家…謝玄陵不信對方想不到最簡單,亦最有效的水師繞後之策。
巧了,他也希望徹底截斷倭國的後路!
謝玄陵受沈凜之托,“照看”半島,若他後麵趕去柔然,倭國卻趁機卷土重來,他豈不是還得折返回來?
誰有那閒工夫?
偷襲講究一個動若雷霆,要在對手反應過來之前,殺敵人個出其不意。
倭國用來運兵的快船,莫約有一千五餘條,能承載大概六至八萬士卒…
好在蒼梧五牙大艦也不少,足足兩百七十艘,優勢在我!
謝玄陵步履從容,神色淡然。
一名身著蒼梧水師將領服飾,麵容被海風侵蝕得黝黑粗糙的中年漢子急忙迎上。
他乃東海橫野將軍,並非京城十六衛的嫡係,還屬府兵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