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春天來得遲,聚寶齋門前的槐樹才冒出嫩芽。我坐在櫃台後麵,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玻璃展櫃,裡麵空空如也。老鄰居蹲在門口抽煙,煙霧繚繞中,他那雙鷹一樣的眼睛盯著街對麵新開的古玩店。
"小周啊,"老鄰居把煙頭在鞋底摁滅,慢悠悠地踱進來,"再這麼下去,咱們這店怕是要喝西北風了。"
我歎了口氣。自從潘家園整頓後,好貨越來越難找。上周好不容易看中一對乾隆年間的粉彩碗,價格談不攏,被個山西煤老板截了胡。
門簾一挑,老張提著兩瓶二鍋頭和一袋花生米進來了。他退伍多年,腰板依然挺得筆直,隻是鬢角的白發比去年又多了些。
"喝點?"老張把酒往櫃台上一放,"我剛從馬甸那邊回來,聽說日本那邊有不少咱們的老物件。"
老鄰居的眼睛亮了一下,湊過來擰開瓶蓋:"你是說...二戰那會兒被搶走的?"
"可不,"老張給自己倒了杯酒,"我當兵時候的指導員,他爺爺是故宮的,說日本人投降那會兒,光是從故宮就運走了十幾車東西。"
我心頭一動。去年在拍賣會上,一件宋代汝窯小洗拍出了兩億多。要是能找回幾件...
"咱們去日本走一趟?"我試探著問。
老鄰居眯起眼睛算計著:"簽證好辦,我有熟人在旅行社。關鍵是去了找誰?東西在哪兒?"
老張抿了口酒:"我在自衛隊交流時認識個翻譯,叫田中,現在退役了在大阪開居酒屋。這人實在,可以聯係看看。"
一周後,我們仨站在成田機場的到達大廳裡。老鄰居背著個鼓鼓囊囊的登山包,裡麵裝著他那些鑒定工具;老張隻帶了個軍用挎包,腰杆挺得筆直;我拖著行李箱,裡麵塞滿了方便麵和榨菜——老鄰居說日本物價貴,能省則省。
田中開著他的老款豐田來接我們。他是個矮壯的中年人,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聽說我們的來意,他皺了皺眉:"周桑,這些東西...很多都在私人手裡,不好找啊。"
"總得試試,"我遞給他一條中華煙,"您給指條路就行。"
田中把我們安頓在淺草寺附近的一家小旅館。榻榻米房間很窄,但乾淨整潔。窗外能看到晴空塔的尖頂,在夕陽下泛著橙紅色的光。
晚飯是在街邊一家叫"秋田屋"的小館子吃的。老張要了鰻魚飯,我和老鄰居點了天婦羅定食。老鄰居一邊吃一邊研究老板掛在牆上的舊海報,突然壓低聲音說:"你們看那個招貼畫,裱畫的紙像是清代的宣紙。"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張昭和時期的啤酒廣告,確實用老紙裱的。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去了淺草寺的古董市場。攤位沿著參道兩側排開,賣什麼的都有:舊和服、武士刀、漆器...老鄰居像獵犬一樣在各個攤位間穿梭,不時拿起某件東西端詳,又失望地放下。
"都是些破爛,"他嘟囔著,"連件像樣的民窯都沒有。"
走到市場儘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坐著個戴老花鏡的日本老人,麵前擺著幾件瓷器。老鄰居蹲下身,拿起一個青花小杯,手指微微發抖。
"康熙年的,"他小聲對我說,"官窯,絕對沒錯。"
我心跳加速,蹲下來問價。老人伸出五根手指。
"五萬日元?"我問。
老人搖頭:"五十萬。"
老鄰居冷笑一聲,用他半生不熟的日語說:"這是中國的東西,你們搶來的。"
老人的臉色變了,伸手要奪回杯子。這時,一個穿著考究西裝的男人走過來,用流利的中文說:"這位先生,買賣講究你情我願,何必說這些傷感情的話?"
我抬頭看他。這人三十多歲,梳著油光水滑的背頭,手腕上戴著塊金勞。
"山本龍一,"他遞給我一張名片,"家族做古董生意三代了。有興趣的話,可以來我店裡看看。"
老鄰居還在和那老人討價還價,最終以三十五萬日元成交。山本冷眼看著,臨走時丟下一句:"淺草這邊沒什麼好東西,真正的收藏家都去銀座。"
回旅館的路上,老鄰居興奮得像撿了寶:"你們知道這小杯值多少錢嗎?國內拍賣至少兩百萬人民幣!"
老張卻皺著眉:"那個山本不像好人。"
田中晚上來旅館,聽說我們遇到山本,臉色變得難看:"山本家在戰前就是做古董生意的,據說...和軍方關係密切。"
"那就是說..."我心跳加速。
"他們家族肯定有不少...你們想要的東西,"田中壓低聲音,"但他們不會輕易出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