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記麵館藏在台北永康街的一條小巷裡,招牌被歲月洗刷得泛白,門口掛著褪色的藍布簾。我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撲麵而來的是牛肉湯的醇香和年代久遠的氣息。
"客人幾位啊?"一個佝僂著背的老人從廚房探出頭來,灰白的寸頭上戴著老式軍帽,右腿明顯不太靈便。
"兩位。"我側身讓艾米麗先進,"聽說這裡的紅燒牛肉麵是全台北最好的。"
老人眯起眼睛打量我們,目光在艾米麗的金發上停留了片刻:"大陸來的?"
"北京。"我點點頭,注意到牆上發黃的老照片——年輕的軍人站在"勿忘在莒"的標語前,背景是金門炮台。
老人突然挺直了腰杆:"1958年,我在金門當炮兵。"他指了指自己的右腿,"這腿就是那年留下的紀念。坐吧,給你們加料。"
麵館裡隻有四張木桌,我們選了靠窗的位置。窗台上擺著一個小收音機,正播放著《綠島小夜曲》。艾米麗好奇地環顧四周,目光掃過牆上的老黃曆、褪色的春聯和角落裡供奉的關公像。
"這位周伯是金門老兵?"她壓低聲音問。
我點點頭:"1949年隨部隊來台的,應該八十多歲了。"
艾米麗若有所思:"我父親參加過越戰,但從不願提起。"她的指尖輕輕劃過桌麵上的刀痕,"戰爭留下的記憶,東西方都一樣沉重。"
周伯端著兩碗麵過來,熱氣騰騰的湯麵上堆著大塊的牛肉,旁邊配著翠綠的青菜和紅亮的辣油。出乎意料的是,他還拿來一小壺高粱酒和兩個杯子。
"請你們喝。"他坐下來,"難得遇到懂曆史的大陸年輕人。"
酒過三巡,周伯的話匣子打開了。他講金門的炮火,講思鄉的苦楚,講退伍後開麵館的艱辛。艾米麗聽得入神,不時提出幾個問題。當周伯說起祖籍是廣西時,我心頭一動。
"周伯,您聽說過太平天國嗎?"
老人的手突然停在半空,渾濁的眼睛閃過一絲銳光:"怎麼問這個?"
我斟酌著詞句:"我們在研究一些曆史文物,可能與太平軍有關。"
周伯緩緩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裡屋。片刻後,他拿著一個鐵盒回來,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麵是一本破舊的日記本和幾張泛黃的地圖。
"我祖父是太平軍。"他語出驚人,"翼王石達開的部下,天京陷落後逃到廣西。"
艾米麗倒吸一口氣,我則緊緊盯著那些地圖。周伯展開其中一張,是手繪的福建沿海地形圖,上麵標注著幾個紅點。
"小時候聽祖父說,忠王李秀成派人把聖庫財寶分批轉移。其中一批走海路..."他的手指點在一個小島上,"就在這裡,金門與廈門之間的無人島。"
我的心跳加速——這與瓷片標記指向的位置吻合!艾米麗在桌下輕輕捏了捏我的手,她的掌心溫熱潮濕。
"周伯,這地圖能借我們看看嗎?"我儘量保持平靜。
老人搖搖頭,卻將地圖推到我麵前:"送給你吧。我無兒無女,這些秘密帶進棺材太可惜了。"他喝了口酒,突然壓低聲音,"最近有人在打聽太平天國的東西,你們要小心。"
"什麼樣的人?"艾米麗警覺地問。
"大陸口音的混混,還有日本人。"周伯的眼中閃過警惕,"昨天剛有人來問過祖父的事。"
離開麵館時已是下午,陽光變得柔和起來。周伯執意不肯收錢,臨彆時卻拉住我,塞給我一個小布包:"這是我祖父留下的,也許對你有用。"
布包裡是一枚生鏽的銅錢,上麵刻著"太平通寶"四字。
"接下來去哪?"艾米麗問。我們站在街口,她的金發在陽光下如同融化的黃金,襯衫最上麵的兩顆紐扣不知何時解開了,露出一小片曬成蜜色的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