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詔由中車府令趙高保管,不如讓他來答話?”李斯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朝蒙毅反問。
穀馮劫大手一揮:“趙高,上前稟報!”
原本站在角落的趙高,聽到馮劫的命令,立刻上前,躬身道:“稟報諸位大臣,皇帝甍難之前,曾讓在下采購海鮮鮑魚,說黎安君喜歡吃,在下得陛下令,采購了十幾車海鮮鮑魚!”
“後來,封存帛書的魚膠用完,在下便讓兩名太醫煉製新的魚膠,而煉製新魚膠的材料,正是取自那十幾車海鮮鮑魚!”
說到這,趙高麵色肅然的道:“在下所言,兩名太醫可作證,十八皇子胡亥也親眼所見,在下敢以人頭擔保,絕無虛言!”
“如此說來,倒也合情合理。”胡毋敬思忖道:“畢竟就地取材,最為省事!”
“且慢!”蒙毅皺眉道:“此前三府勘定,並未言及此事,而且,陛下先有口諭,後有遺詔,敢問中車府令,陛下尚未定遺詔之前,為何不提前準備魚膠?”
“稟報郎中令!”
趙高神色恭敬的道:“陛下做事,素來雷厲風行,口諭雖在前,但與遺詔間隔不足半刻鐘,就算趙高知道魚膠不足,也沒辦法分身安排太醫煉製魚膠!”
聽到這話,蒙毅默然了。
趙高之言,並非沒有疑點,隻是要查明疑點,需要耗費很多時間,眼下正是朝會的關鍵,沒人願意等自己查明疑點。
想了想,蒙毅心中滿是苦澀。
一旁的李斯平靜的追問;“蒙上卿,可還有疑問?”
“沒有了。”蒙毅麵無表情的搖了搖頭。
李斯又朝胡毋敬道:“老常奉意下如何?”
“既然郎中令沒有異議,那就啟詔吧!”胡毋敬擺了擺手。
蒙毅沒有說話,拿起文書刀,隔開粘有魚膠的帛書,交給一旁的馮劫:“馮公,你來宣詔吧!”
“好!”
馮劫對帛書躬身一禮,然後接過帛書,朗聲道:“朕之皇子,唯十八皇子胡亥深得朕心,必能篤行法製,敬賢重士,可以為儲君,朕故去後,李斯會於朝臣,擁立胡亥為太子,發喪之期滿後,著繼皇帝位......”
念到此處,馮劫兩眼一呆,怔怔道;“詔....詔書沒了!“
嗡——
聽到詔書沒了,眾臣如遭雷擊,腦瓜子嗡嗡的響,臉上帶著驚愕的表情。
一時間,整個大殿,仿佛死一般的寂靜。
李斯踉蹌著後退幾步,難以置信的看著馮劫。
蒙毅臉色大變,一把搶過馮劫手中的帛書,仔細端詳。
沒錯!
這就是皇帝的字跡!
皇帝的手書,蒙毅再熟悉不過了,他絕不會認錯。
可是......
為什麼會這樣?
皇帝莫非患了失心瘋?
怎麼不傳位給長公子扶蘇,十九公子趙昆,偏偏傳位給十八公子胡亥?
恍惚間,蒙毅心亂如麻,不知該如何應對。
就在這時,李斯悲愴大吼一聲:“陛下——”
緊接著,撲拜跪地,朗聲痛哭。
他這一哭,群臣也跟著大哭。
然而,在哭聲中,誰也沒反對胡亥繼承帝位。
李斯奉始皇帝之命,擔任顧命大臣,他們自然以李斯的意見為主,李斯選擇擁立,他們便選擇擁立,李斯不選擇擁立,他們也不選擇。
這是一種政治站位,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大概哭了半響,李斯顫顫巍巍站起來,走到銅匣前,老淚縱橫的道:“陛下啊陛下,您給大秦出了個難題啊!”
“大秦在您的治理下,蒸蒸日上,未曾想,竟會如此多磨!”
說著,悲歎一聲,搖頭道:“老夫啟詔之前,就已經發下誓言,如今隻能認命了!”
“李丞相,吾等真要遵從此詔?”馮去疾上前一步,朗聲質問。
他是扶蘇的擁護者,自然不想胡亥繼承皇位。
但李斯一字一頓道:“陛下遺命如此,實乃天意,吾等身為陛下的忠臣,怎能罔顧陛下遺命?”
聽到這話,馮去疾啞然。
大殿眾臣也沉默不語。
片刻,李斯定了定心神,環顧眾臣,鄭重其事的道:“諸位大臣莫非要抗旨不尊?”
“這......”
眾臣聞言,互相對視。
就在這時,突兀一聲,打破了寂靜:“遺詔合乎法理,左廷尉張籍願奉陛下遺詔!”
自從姚賈伏法後,左廷尉張籍便全權處理廷尉府事宜,所以張籍的言論,便代表廷尉府的言論。
廷尉府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秦國的法治。
既然廷尉府承認遺詔的合法性,那遺詔便沒有問題。
沉默半響,胡毋敬歎了口氣,艱難的開口道:“老夫胡毋敬,尊陛下遺詔!”
此話一出,眾人為之一驚。
張籍雖然代表廷尉府,但資曆尚淺,真正的帝國老臣,並不將他放在眼裡。
可胡毋敬不同,他是帝國老臣。
現在連帝國老臣都同意了,眾臣的心開始動搖了。
沒過多久,另一個帝國老臣,鄭國也拱手道:“老臣願尊陛下遺詔!”
“末將也尊陛下遺詔!”章邯應答,他是第一個說話的將領。
眼見有將領站出來,馮劫眉毛微蹙,轉頭望向頓弱,頓弱沉默不語,李斯大手一揮:“還有何人不尊陛下遺詔,站出來!”
聽到這話,眾臣麵麵相覷,卻無一人站出來。
片刻,李斯再次朗聲道:“既然沒人站出來,那老夫就以顧命大臣的身份宣布,朝會決議,擁立十八皇子胡亥為太子,返回鹹陽發喪之後,繼承帝位。”
“發喪之前,由廷尉府,禦史大夫府,國正監,共同管轄甘泉宮,不許任何人出甘泉宮一步,違令者,依法拘捕,朝會,散!”
言罷,李斯徑自朝大殿外走去。
馮劫見狀,猛然醒悟,朗聲大吼:“李丞相且慢!”
他的聲音雖然震動大殿,但李斯並未回身,依舊步履蹣跚的走出殿門。
一時間,整個大殿,滿是難堪。
隔了半響,殿內眾臣也相繼離開大殿。
等所有人都走光了,蒙毅還愣愣的站在原地,似乎還沒反應過來。
這時,夕陽透過門窗,照射在殿內,將陰影割成了無數光斑。
離奇的光影中,蒙毅宛如一尊石像。
不知道什麼時候,夕陽落山了,光影也隨之消失了,大殿內陷入一片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