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穀外那喧囂鼎沸、仿若千萬隻蜂群同時振翅的嘈雜截然不同。
馬蹄聲踏碎晨霧的悶響、兵刃相撞的鏗鏘、人聲的怒喝與低語交織成一張緊繃的網。
將萬劫穀團團圍住,活脫脫一處混亂不堪的菜市場。
而穀內,卻是另一重天地。
風過林梢隻留輕吟。
花瓣墜水悄無聲息。
連陽光都似被篩過一般,溫柔地鋪灑在每一寸土地上。
靜謐祥和得仿佛與外界隔了千山萬水,是兩個永不相交的世界。
穀心藏著一汪湖泊。
湖水清澈得能看見水底遊弋的銀魚、鋪陳的卵石。
甚至連水草搖曳的紋路都清晰可辨。
湖畔綠草如茵,軟得像精心鞣製的錦緞。
不知名的奇花異卉錯落點綴其間。
紅的似火、白的如雪、紫的若霞,各自舒展著花瓣。
將淡淡的幽香沁入空氣裡。
青石上,一個身著素白長袍的青年正悠然靜坐。
袍子洗得有些發白,卻漿洗得一絲不苟。
在陽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他看著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
麵容俊朗剛毅,鼻梁高挺,下頜線帶著利落的弧度。
可那雙深邃的眼眸裡,卻沉澱著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沉穩。
仿佛見過了百年風雨的滄桑。
正是因“星河燼”奇毒而返老還童的蕭峰。
此時距他二十八歲遭逢奇毒已有二十餘日。
再過幾日,便能徹底恢複巔峰功力。
更難得的是,這場意外的“返老還童”,竟讓他得以沉下心來梳理半生武學。
如同將紛亂的絲線重新織成錦緞。
境界較之往昔更勝一籌。
即便此刻真氣尚未補全,還差幾年功力的積澱。
可真要動起手來,那份融貫天地的感悟,早已讓他不輸巔峰時的戰力。
是以他心中毫無半分焦躁,隻剩從容。
青石前,一套紫砂茶具靜靜陳列。
壺身溫潤如玉,杯盞玲瓏剔透,一看便知是名家手筆。
旁側的紅泥小火爐小巧精致。
爐口微敞,裡麵的鬆炭燃得正旺,不見半點煙塵。
爐上銅壺中的泉水已沸。
細密的氣泡順著壺底攀升,輕輕撞擊著壺壁。
發出“咕嘟咕嘟”的細弱聲響,像極了春蠶食葉的輕響。
蕭峰抬手提起銅壺。
手腕轉動間不見半分滯澀。
燙杯時水流如銀線入盞,將杯壁潤得溫熱。
置茶時指尖輕撚,茶葉份量分毫不差,恰好鋪滿杯底。
高衝時壺嘴斜傾,沸水自高處落下,激起茶香陣陣卻不濺出半滴。
低泡時壺身貼近杯沿,水流緩緩注入,讓茶葉在水中舒展如蝶。
每一個動作都帶著獨特的韻律。
似武學中的招式,又似自然中的流轉,渾然天成。
他所用的茶葉更是非同凡品。
乾茶時蜷縮如雀舌,色澤墨綠,香氣內斂得幾乎察覺不到。
一經熱水衝泡,便似活了過來。
葉片緩緩舒展。
一股清冽馥鬱的茶香瞬間彌漫開來。
初聞似蘭似桂,再品又帶了些鬆針的清勁。
竟與穀中的花香完美交融,互不侵擾。
隻讓人覺得口鼻生香,沁人心脾。
更令人稱奇的,是他身側的“釣魚”之舉。
手中握著一根普通的青竹魚竿。
竹竿帶著新伐的青澀,表皮還留著細密的竹節紋路。
可竿梢末端,卻不見尋常的魚線與魚鉤。
凝神細看,方能發現一道凝練如實質的真氣自竿梢延伸而出。
近乎透明,隻在陽光折射下泛著極淡的瑩光。
像一縷輕煙垂入湖水之中。
這道真氣至精至純。
沒有半分江湖人真氣中常見的淩厲霸道。
反而散發出一股奇異的、若有若無的甘甜氣息。
仿佛初春的晨露浸潤了花蜜。
又似深山的清泉流過甘草。
那是天地間最本源的生機之氣。
水中的銀魚,乃是萬劫穀獨有的靈物。
渾身銀亮無鱗,對氣息的敏感遠超尋常水族。
這道真氣剛一入水,水底岩縫中便有了動靜。
先是幾條小魚探出頭來,擺著尾巴嗅聞。
隨即越來越多的銀魚從藏身之處遊出。
成群結隊地圍攏過來。
好奇地繞著那道真氣形成的“魚餌”打轉。
魚鰭輕擺,尾鰭掃過卵石,發出細碎的聲響。
沒過多久,一條拇指粗細、通體銀光閃閃的小魚終於按捺不住誘惑。
對著真氣凝成的“魚鉤”輕輕張口咬去。
蕭峰端坐青石之上。
手腕未動,肩背未晃,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隻是心意微微一動。
那道真氣便似有了靈性。
自然而然地輕輕一“提”。
力道不重不輕,恰好將銀魚穩穩托住。
從水中帶出時竟未濺起半點水花。
銀魚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銀弧。
精準無誤地落入他身旁的木桶中。
離水的銀魚在桶裡活潑地跳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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鱗片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發出“劈啪”的輕響。
整個過程無聲無息。
沒有魚竿的晃動,沒有魚線的繃緊。
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自然韻味。
仿佛銀魚本就該這般“躍”入木桶。
一上午的功夫,木桶中已然攢了數百條銀魚。
擠擠挨挨地遊動著,滿眼銀光粼粼。
映得桶壁都亮了幾分。
時至正午,日頭升到頭頂。
將湖麵照得波光粼粼。
蕭峰放下手中茶盞。
杯底與青石相觸,發出清脆的輕響。
他目光掃過木桶中依舊活躍的銀魚。
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微笑。
那笑容裡沒有半分鋒芒,隻有尋常漁人的滿足。
他起身拾了些枯枝敗葉。
在湖畔空地上生起一堆篝火。
火焰初起時帶著些火星,很快便穩定下來。
跳動著橘紅色的光。
隨即他俯身折了幾根粗細均勻的柳樹枝。
指尖在枝椏上輕輕一旋,樹枝便順勢轉動。
鋒利的真氣自指尖溢出,如無形的刀刃。
將樹枝削得光滑筆直。
眨眼間便成了數根粗細一致的簽子。
連尖端的弧度都恰到好處。
隻見他對著木桶信手一揮。
一股柔和的真氣如無形的手,托起桶中數條銀魚。
銀魚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
精準地穿在了樹枝簽子上。
沒有一條脫落,沒有一根簽子折斷。
更絕的是,在銀魚飛起的瞬間。
一道比發絲還細的真氣已順著魚身遊走。
將魚鱗輕輕剝離,內臟也儘數取出。
那些雜質化作細碎的粉末,飄飄揚揚落入一旁土中。
轉眼便被泥土吸收,成了花草的養料。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卻又精準得無可挑剔。
仿佛銀魚本就該是這般“淨身待烤”的模樣。
蕭峰親自將穿好的銀魚架在火上。
那幾條銀光閃閃的魚身剛一接觸烤架。
便與跳躍的火焰形成了巧妙的呼應。
枯枝在火中燃燒,發出“劈啪”“劈啪”的輕響。
時而有細小的火星隨著氣流升騰,又緩緩墜落。
像是夜空中轉瞬即逝的星子。
而架上的銀魚卻依舊靜謐。
隻有魚身表麵的水汽在高溫下悄悄蒸騰。
化作一縷縷極淡的白氣。
剛升起便被篝火的熱氣吹散,不留半點痕跡。
一動一靜之間,竟生出一種奇妙的韻律。
仿佛連周遭的空氣都跟著這節奏輕輕起伏。
自從他在遼上京登基,坐上大遼皇帝的寶座。
宮中的禦廚便每日精心供奉錦衣玉食。
清晨剛摘的鮮菌、午間剛捕的海味、西域進貢的奇珍、江南運來的鮮果。
流水般送進宮中。
煎、炒、烹、炸、燉,百般技法輪番上陣。
山珍海味絡繹不絕地擺滿禦案。
那般精致奢華的吃食,早已讓他習慣了垂手而食。
親自下廚的次數屈指可數。
幾乎快要忘了煙火繚繞中親手料理食物的滋味。
然而此刻在萬劫穀的湖畔,重操舊業的他,手法卻不見絲毫生疏。
指尖握住烤架的木柄時,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