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浸得營地裡的枯草泛著潮氣。
風卷著遠處篝火的火星子,忽明忽暗地舔過木柵欄上的裂紋。
康敏剛對著囚車的方向輕輕歎了口氣。
那口氣裡裹著幾分說不清的糾結。
像被夜風吹散的棉絮,剛飄到半空。
她便提著裙擺轉身。
想趁著夜色避開這壓抑的地方。
畢竟囚車裡關著的,是她血脈相連的兒子。
可腳步剛挪出兩步。
一個青年男聲便從身後追了上來。
調子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輕佻。
尾音卻又繃著絲不容錯辨的占有欲。
像纏在手腕上的錦繩,鬆鬆垮垮卻掙不開。
“敏敏,這麼晚了,你來這裡做什麼?”
康敏的嬌軀猛地一顫。
像是被火舌燙到了似的。
連提著裙擺的手指都頓了頓。
她臉上瞬間閃過一絲慌亂。
那慌亂藏在眼底。
像受驚的兔子躲進草叢。
快得幾乎抓不住。
她怕來人察覺自己對囚車內段喬的在意。
更怕這份在意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不過兩息的功夫。
那慌亂便被她硬生生壓了下去。
嘴角緩緩勾起一抹嫵媚的笑。
眼尾輕輕上挑。
連聲音都軟了幾分。
轉過身時,眼底已隻剩恰到好處的驚喜。
“複郎,你怎麼來了?”
“我……我隻是來看看他們,畢竟……”
話說到一半。
她的目光下意識地往囚車方向瞥了一眼。
落在段喬那張寫滿憤怒的臉上時。
又飛快地收了回來。
像是怕多說一個字。
就會泄露心底的真實想法。
餘下的話便都咽進了喉嚨裡。
隻留了個意味深長的停頓。
來人正是慕容複。
他身上穿了件月白色的錦袍。
領口和袖口繡著暗紋的流雲。
在不遠處火把跳動的光線下。
錦緞泛著柔和又華貴的光澤。
襯得他身形挺拔。
麵容俊朗。
活脫脫一副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模樣。
可若是仔細看。
便會發現他眼底藏著一絲審視。
像鷹隼盯著獵物似的。
掃過康敏的臉。
又掃過囚車的方向。
那審視之下。
還壓著一抹不易察覺的陰鷙。
像埋在雪地底下的冰棱。
冷得讓人發怵。
他根本沒給康敏再解釋的機會。
腳步往前邁了一步。
動作乾脆利落。
不由分說便伸出手臂。
攬住了康敏的纖腰。
那手臂收得極緊。
仿佛要將她整個人揉進自己懷裡。
宣示著絕對的掌控權。
緊接著。
他微微低頭。
目光落在康敏嬌豔的唇上。
不等她反應。
便俯身重重吻了下去。
那吻沒有半分溫柔。
帶著幾分粗暴的力道。
像是在向誰宣告什麼。
每一下都透著“她是我的人”的強勢。
連周圍的空氣。
都仿佛被這動作染上了幾分壓迫感。
“唔……”
康敏被吻得悶哼一聲。
她雖向來風騷入骨。
慣了用柔媚取悅人。
可此刻周圍並非隻有他們兩人。
囚車內的段喬正清清楚楚地看著這一切。
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兒子。
在親生兒子麵前被如此對待。
一股難堪和羞窘瞬間從心底湧了上來。
像潮水似的漫過心口。
尤其是當她眼角的餘光瞥見段喬的目光時。
心臟更是猛地一縮。
那目光像是要噴火。
瞳孔裡翻湧著憤怒和屈辱。
幾乎要將眼前的慕容複燒穿。
康敏連忙抬起手。
指尖輕輕抵在慕容複的胸膛上。
力道不大。
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推拒。
聲音也軟了下來。
帶著一絲哀求。
“複郎,彆……有人看著呢……”
她的手指蹭過慕容複錦袍上的暗紋。
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下有力的心跳。
可這心跳不僅沒讓她安心。
反而讓她更覺慌亂。
她怕段喬再激動下去。
會惹得慕容複動怒。
可慕容複卻像是沒聽見她的話。
反而將手臂收得更緊。
讓她的身體徹底貼在自己身上。
連呼吸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溫度。
他偏過頭。
目光越過康敏的肩膀。
挑釁般地投向囚車內的段喬。
嘴角勾起一抹帶著嘲諷的笑。
語氣滿是不在意。
“看著又如何?”
“你是我慕容複的夫人,天下皆知。”
那聲音不大。
卻字字清晰。
像小石子砸在水麵上。
在寂靜的夜裡漾開一圈圈漣漪。
也狠狠砸在了囚車內段喬的心上。
段喬握著鋼欄的手指猛地收緊。
指節泛白。
連指骨都因為用力而微微凸起。
眼底的怒火幾乎要溢出來。
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母親被人如此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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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上前一步都做不到。
囚車的鋼欄被夜露浸得冰涼。
段喬雙手死死扣在上麵。
指腹磨過欄上的鏽跡。
連掌心被硌得發疼都渾然不覺。
他胸腔裡像揣了團燒得正旺的炭火。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氣浪。
雙目圓睜。
眼尾因極致的憤怒而泛紅。
幾乎要眥裂開來。
怒吼聲衝破喉嚨。
在寂靜的營地裡炸響。
“慕容複!你這個卑鄙無恥的小人!”
“放開我娘!”
那聲音裡裹著少年人的悲憤與戾氣。
震得周圍的火把都晃了晃。
火星子簌簌往下掉。
他盯著慕容複攬著康敏的手。
像是要將那隻手生生剜下來。
又接著吼道。
“等我師傅來了,定將你們慕容家上下殺得雞犬不留!”
“從你祖父慕容龍城那老賊,到你這陰險小畜生。”
“再到營裡這些幫凶走狗,一個都跑不了!”
“你們這群土雞瓦狗,也配與我師傅為敵?!”
“我師傅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你們!”
慕容複聞言。
非但沒動怒。
反而低低笑了起來。
那笑聲裡滿是嘲弄。
像淬了冰的刀子。
刮得人耳朵發疼。
他鬆開攬著康敏的手臂。
慢條斯理地理了理錦袍領口的褶皺。
動作從容得仿佛不是在囚車前對峙。
而是在自家庭院裡賞景。
待衣襟平整。
他才好整以暇地走到囚車前。
雙手背在身後。
隔著冰冷的鋼欄。
居高臨下地看著怒火中燒的段喬。
語氣裡裹著蜜糖般的誘惑。
“段喬,何必如此執迷不悟?”
“蕭峰殺自己的恩師,還殺無辜百姓的罪名早已傳遍天下。”
“如今逆天而行,獨對武林群雄,已是必死之局。”
“你跟著他,不過是陪葬罷了。”
他頓了頓。
目光掃過段喬身上未愈的傷口。
那眼神像在打量一件待價而沽的貨物。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
“你年紀輕輕,筋骨奇佳。”
“又曾得蕭峰親自傳授武功,是塊難得的好料子。”
“若肯棄暗投明,跪下來效忠於我慕容氏。”
“我保你享儘榮華富貴。”
“江南的園林,蜀地的綢緞,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見段喬隻是咬牙瞪著自己。
沒有鬆口的意思。
慕容複又接著加碼。
語氣裡的誘惑更濃。
“金銀財寶,絕世美女,這些不過是小事。”
“我隨手便能賞你。”
“你身上的傷勢,我慕容家藏有無數靈藥。”
“什麼續骨丹、凝神散。”
“隻要你點頭,不出半月,定能幫你治愈。”
“甚至能幫你打通經脈,讓你武功更勝往昔!”
他往前湊了湊。
聲音壓低了些。
卻字字清晰地傳進段喬耳朵裡。
“待我大燕複國成功。”
“你便是開國功臣。”
“封侯拜將,手握重兵。”
“屆時天下人都要敬你三分。”
“這等前程,豈不比跟著蕭峰那個將死之人。”
“在這陰暗潮濕的鐵籠裡熬到腐朽,強過萬倍?”
這番話。
其實早在來時的馬車上。
慕容龍城便細細交代過。
那老賊坐在車廂裡。
手指撚著花白的胡須。
眼神陰鷙得像老狐狸。
他深知蕭遠山對蕭峰的護犢之情。
就算粉身碎骨,也絕無可能背叛兒子。
故而將突破口精準地放在了段喬身上。
這孩子與蕭峰雖有師徒之名。
可蕭峰畢竟殺了他的生父段正淳。
這份“殺父之仇”,便是慕容家可鑽的空子。
當時慕容龍城便給慕容複定好了計策。
先以榮華富貴利誘。
再以段喬的傷勢和康敏的安危威逼。
逼他假意投降。
留在蕭峰身邊做內應。
等決戰之時。
再讓段喬從背後暗算。
若是怕失手。
還可動用大燕國皇室遺留的“無影散”。
那毒無色無味。
摻在茶水酒水中,任誰也察覺不出。
由段喬這個“身邊人”下手。
成功率極高。
可慕容複的算盤,終究落了空。
段喬聽完他的話。
隻覺得一陣惡心。
胸腔裡的怒火幾乎要衝破喉嚨。
他猛地偏過頭。
一口帶著血絲的唾沫從嘴角噴出。
“啪”的一聲狠狠啐在鋼欄上。
那唾沫順著欄縫往下流。
像一道恥辱的印記。
他雙目赤紅。
血絲爬滿了眼白。
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嘶啞。
卻字字鏗鏘。
“慕容複!你癡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