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帝蕭峰的鑾駕儀仗,自上京臨潢府的巍峨宮闕中緩緩駛出。
明黃的旌旗在朔風裡舒展,金鈴隨著馬蹄聲叮咚作響,與遠處草原的長風交織成一曲雄渾的樂章。
他並未選擇捷徑,而是循著遼國西南的重鎮迤邐而行——此行雖身負與西夏盟約的重大使命,可他更想借著這一路風光,好生陪伴身側那位眸中藏著星辰、心底裝著他的妃子李青蘿。
鑾駕行得極緩,車輪碾過青石板路,也似在細細丈量著兩人能相守的時光,車簾偶爾被風掀起一角,李青蘿便能望見蕭峰勒馬立於前方的背影,玄色龍袍襯得他肩背愈發挺拔,一如當年在雁門關外,為她擋下千軍萬馬時那般可靠。
行至第三日,遼中京大定府的輪廓終於在晨霧中浮現。
這座遼國陪都果然名不虛傳,既有草原穹廬的雄渾大氣,又融了漢地樓閣的精巧雅致——朱紅宮牆蜿蜒如帶,琉璃瓦在陽光下折射出細碎的金光,街上行人摩肩接踵,胡商的吆喝與漢人的叫賣聲交織,連風裡都裹著熱鬨的煙火氣。
一行人入住城中恢弘的行宮,殿宇飛簷翹角,廊下懸著的宮燈尚未點亮,便已覺氣派非凡。
晚膳時分,蕭峰卻未傳尋常宮廷禦膳,而是笑著對李青蘿道:“青蘿,今日帶你嘗嘗大定府的真滋味。”
不多時,內侍便端上了炭火炙烤的草原羔羊腿,鬆木火的香氣混著羊肉的油脂香撲麵而來,肉皮烤得焦脆,滋滋作響的油花順著肌理滑落,撒上的孜然與粗鹽顆粒分明,一靠近便覺香氣鑽鼻。
旁邊還溫著一碗奶白色的羊雜湯,沙蔥的清冽與野生蘑菇的醇厚在湯中交融,熱氣嫋嫋,氤氳了半個桌麵。
蕭峰親自撕下一大塊肥瘦相間的羊肉,遞到李青蘿手邊的玉盤裡,自己則提起酒壺,倒了滿滿一碗烈酒,仰頭飲下,喉結滾動間,自有一番帝王少有的豪邁。
李青蘿小口咬著羊肉,肉質鮮嫩得幾乎要在舌尖化開,焦香的外皮裹著內裡的汁水,燙得她輕輕吸氣,卻又舍不得停下。
她抬眸望向蕭峰,他正用袖口隨意擦了擦唇角的油漬,眼底盛著暖意,見她望來,便又給她夾了一筷子羊雜,柔聲道:“慢些吃,燙。”
李青蘿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輕聲道:“蕭大哥,還記得當年我們被中原群雄追殺,一路逃入漠北嗎?
那時天寒地凍,我們躲在山洞裡,連塊熱乎肉都吃不上,若能有一口這樣烤得焦香的羊肉,在那時便是人間至味了。”
蕭峰聞言,手中的酒碗微微一頓,目光落在她發間那支素銀簪子上——那還是當年在漠北,他用幾塊碎銀子換的,如今她竟還戴著。
他放下酒碗,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袖傳來:“記得,那時你跟著我,吃了太多苦。”
李青蘿卻搖頭,唇角揚起一抹淺淺的笑,眼中映著殿內的燭火,亮得像星星:“隻要能跟著你,便是啃乾糧、喝雪水,於我而言,也都是甜的。”
離開大定府,鑾駕繼續西行。
越往西南,地貌便漸漸變換,起初是一望無際的草原,碧草如茵,偶有牛羊點綴其間,後來草原的綠意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阡陌縱橫的農田,田埂上的野草隨風搖曳,遠處村落的炊煙嫋嫋升起,一派江南少見的塞上農耕風光。
這日午後,一行人抵達豐州,驛館早已打掃乾淨,庭院裡種著幾株沙棗樹,細碎的黃花綴滿枝頭,香氣清淺。
當地官員前來覲見時,特意獻上了豐州的名吃——黃河鯉魚。
那鯉魚個頭極大,通體金紅,采用紅燒之法烹製,濃稠的醬汁裹著魚肉,甜中帶鹹,鹹裡透鮮,用筷子輕輕一夾,魚肉便分成蒜瓣狀,細嫩得幾乎入口即化。
旁邊還擺著一籠蓧麵窩窩,一個個形似蜂窩,碼得整整齊齊,蒸得軟糯卻不失筋道,蘸著濃稠的羊肉湯汁,一口下去,蓧麵的清香與羊肉的鮮美在口中迸發,彆有一番風味。
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將天空染成一片瑰麗的橘紅。
蕭峰摒退了隨行的侍從,牽著李青蘿的手,在驛館的庭院中緩緩散步。
遠處的陰山山脈輪廓分明,青灰色的山巒在暮色中若隱若現,近處的農田裡,晚歸的農夫扛著鋤頭,唱著粗樸的民歌,聲音悠遠。
李青蘿輕輕依偎在蕭峰身側,肩頭靠著他的手臂,輕聲道:“如今出行,前呼後擁,錦衣玉食,倒讓我想起當年我們扮作尋常夫妻,混在商隊裡的日子。
那時我們擠在簡陋的馬車裡,風餐露宿,你卻總是把最軟的墊子讓給我,夜裡守在車外,不讓我受半分驚擾。”
蕭峰聞言,手臂微微收緊,將她攬得更緊了些,聲音低沉而溫柔:“今時不同往日,我既為遼帝,便絕不會再讓你受半分委屈。
可那段同生共死的歲月,那些在商隊馬車上、在破廟裡相依為命的日子,我亦永世不忘——那是我此生,最珍貴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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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蘿的臉頰貼著他的衣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心中暖意融融,隻覺得此刻的寧靜,比任何榮華富貴都更讓她心安。
離開豐州,再行兩日,便到了黃河渡口。
遠遠望去,黃河水浩蕩東流,渾濁的波濤翻湧著,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發出雷鳴般的聲響,水汽彌漫在空氣中,帶著淡淡的土腥味。
龐大的皇家樓船早已在渡口等候,船身雕梁畫棟,船頭立著威武的石獅,與當年他們倉皇逃離時,或許隻能依靠一葉小舟、甚至在夜色中泅渡的狼狽,截然不同。
蕭峰牽著李青蘿的手,踏上鋪著紅氈的跳板,樓船緩緩駛離岸邊,站在船頭,河風迎麵吹來,拂起李青蘿的裙裾,也吹亂了她的發絲。
她緊緊靠著蕭峰,望著腳下奔騰不息的河水,渾濁的浪花卷著泥沙,仿佛要將世間一切都吞噬。
她輕聲低語,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發飄:“蕭大哥,若沒有你,當年在黃河邊,我或許早已葬身在這波濤之中,或是死在哪個無人知曉的角落了。”
蕭峰能感受到她身體的微微顫抖,也能聽出她話語中的依賴與後怕。
他手臂用力,將她更緊地擁在懷中,下巴抵著她的發頂,無需多言,一切的心疼與承諾,都融在這個堅實的擁抱裡。
樓船穩穩渡過黃河,在對岸的城鎮停靠。
蕭峰帶著李青蘿,去了當地最大的酒樓。
酒樓臨河而建,推窗便能望見黃河的壯闊。
不多時,店家便端上了黃河沿岸特有的“開河魚”——那是初春時節,黃河冰消雪融後捕到的第一撥魚,肉質格外細嫩,隻用清水煮湯,撒上少許鹽和蔥花,便鮮美異常。
湯汁清澈,魚肉雪白,李青蘿喝了一口湯,鮮美的滋味從舌尖蔓延到四肢百骸,她抬頭望向蕭峰,見他正含笑看著自己,眼中滿是寵溺,便舀了一勺魚肉,遞到他嘴邊:“蕭大哥,你也嘗嘗,真的很好吃。”
蕭峰張口吃下,魚肉的鮮嫩在口中散開,他笑著點頭:“確實不錯,比宮裡的禦廚做得還要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