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的政局如同經過精心梳理的錦緞,經緯分明,漸趨穩固。
蕭峰知道,安逸的溫存時光終需暫告段落,他肩上的擔子,是更為遼闊的天下。
遼國、大理、西夏、三股力量已在他掌中成型,如同一張逐漸拉開的強弓,箭鏃所指,便是那錦繡中原。
是時候返回遼國,整合所有資源,積蓄那足以改天換地的磅礴力量了。
離開的決定已然下達,行裝也在悄無聲息地打點。
離彆前夕,西夏皇宮深處那屬於女皇的寢殿,氣氛格外沉凝,空氣中仿佛都浸透了不舍的黏稠。
寢殿內的燭火換了新的,芯子燃得正旺,跳躍的光焰將鎏金柱上的龍鳳浮雕映得明暗交錯,卻驅不散那層裹在空氣中的、黏稠的不舍。
李清露早已卸下了白日裡那身繡著日月星辰的帝王冕服,換上了一襲月白色軟緞寢衣,衣擺上用銀線繡著幾枝疏梅,素淨得如同尋常閨閣女子——她刻意褪去了女皇的威儀,此刻伏在蕭峰懷中,連脊背都繃得發緊,像株被狂風摧折的細柳,脆弱得讓人心疼。
她的臉埋在蕭峰寬闊的胸膛上,鼻尖蹭過他衣襟上繡著的契丹狼紋,那上麵有他慣有的、淡淡的硝煙與皮革混合的氣息,是她這幾個月來最安心的味道。
可一想到日後再難這般貼近,眼眶便瞬間紅透,淚水先是無聲地浸在睫毛上,積攢了片刻,便順著眼尾滾落,像斷線的珍珠,一顆接一顆砸在他的錦緞衣襟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又很快被他身上的體溫烘得溫熱。
“蕭郎……”她哽咽著,聲音悶得發顫,雙手死死攥著他的衣袖,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連指腹都掐進了布料的紋理裡,仿佛那不是一件衣裳,而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依靠,“彆走好嗎?這皇冠太冷了,國璽也太重了……我不要做什麼西夏女皇,我隻想跟著你,哪怕去遼國做個最普通的妃嬪,日日能給你端杯熱茶,等你從外麵回來就好……總好過在這裡,守著這空蕩蕩的宮殿,日日夜夜想你……”
她說著,頭埋得更深,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連帶著蕭峰的衣襟都被扯得微微晃動。
蕭峰垂眸看著懷中人,眼底翻湧著柔波——他見過她端坐朝堂時的凜然,見過她決斷國事時的果決,卻從未見過她這般脆弱的模樣,像個失去了方向的孩子。
他抬起手,寬大的手掌輕輕覆在她的背脊上,順著她顫抖的弧度,一下下緩緩輕撫,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一點點熨帖著她的不安。
“傻丫頭,”他低聲歎息,指腹不經意間蹭過她頸後的碎發,柔軟得像上好的絲綢,“莫哭,哭花了臉,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明豔的西夏女皇了。”
這話剛出口,李清露的哭聲反而更響了些,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蕭峰,一雙杏眼哭得通紅,睫毛上掛著的淚珠晶瑩剔透,像沾了露水的蝶翼。
她的容顏本就極美,是西夏公認的第一美人,此刻卸去了帝王的疏離,添了幾分楚楚可憐,更顯得眉眼如畫,豔色逼人——隻是那豔色裡裹著的脆弱,讓蕭峰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揪了一下,又酸又軟。
“我不要做女皇了……”她抓著他的手,將他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臉頰上,那掌心的粗糙與溫熱,讓她瞬間安定了些,卻又更舍不得放開,“蕭郎,帶我走吧,好不好?”
蕭峰的目光越過李清露烏黑的發頂,望向不遠處那扇敞開的軒窗——李秋水就站在那裡。
她身著一襲紫衣,料子是極罕見的雲錦,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勾勒出她依舊窈窕的背影,腰肢纖細,身姿曼妙,絲毫看不出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跡。
窗外的月色如水,靜靜灑在她身上,將她的側影映得如同水墨畫般雅致,卻也透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孤寂。
李秋水沒有回頭,隻是靜靜地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夜空中懸著一輪殘月,幾顆疏星點綴其間,更顯得天地遼闊,人心寂寥。
她的容顏本是絕世,年輕時便是逍遙派裡傾國傾城的人物,即便曆經歲月,依舊美得驚心動魄——眉如遠山含黛,眼似秋水橫波,唇不點而朱,肌膚瑩白如玉,隻是那雙往日裡總是流轉著嫵媚或銳利的眼眸,此刻卻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秋霧,朦朧間透著讓人心顫的哀傷。
她沒有落淚,甚至連嘴角都維持著慣有的淡然,可蕭峰看得仔細,她垂在身側的手,指節微微泛白,指尖無意識地摳著窗欞的雕花,那是她極力克製情緒時才會有的小動作。
往日裡,李秋水的眼神總是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嫵媚,笑起來時眼波橫流,能勾走人的魂;談及武功或權謀時,又銳利得像把刀,能看穿人心。
可此刻,那雙眼睛裡什麼都沒有,隻有一片化不開的沉鬱,連平日裡慣有的冷香,都比往日濃鬱了幾分,絲絲縷縷縈繞在她周身,像是在刻意掩飾著什麼。
那份深藏心底、曆經歲月沉澱的情感,不像李清露的熾熱直白,卻比少女的依戀更為沉重,像壓在心底的一塊玉,溫潤,卻也硌得人疼——她驕傲了一輩子,掌控了一輩子,卻在這離彆麵前,連一句挽留的話都說不出口,隻能站在窗邊,遠遠地望著,將所有的不舍都藏在眼底的霧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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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蕭峰輕輕開口,聲音低沉而穩定,穿透了殿內的沉鬱,也穿透了窗外的月色,落在李秋水耳中。
李秋水的身體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緩緩轉過身。
月光從她身後照過來,在她紫衣上鍍了一層銀邊,也讓她眼底的霧色更清晰了些。
她的容顏依舊是絕世的,眉梢眼角帶著歲月沉澱的風情,比李清露的明豔更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隻是那眼底的哀傷,讓這份風情添了幾分淒豔。
她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望著蕭峰,目光掠過他懷中的李清露,又落回他臉上,那眼神複雜得很——有擔憂,有落寞,還有幾分深藏了數十年的、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依戀。
蕭峰讀懂了她眼中的一切。
他一邊繼續輕撫著李清露的背脊,一邊抬眼與李秋水遙遙相望,聲音裡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清露,秋水,並非永彆。”
這句話讓李清露的哭聲稍稍停歇,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蕭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蕭峰將懷中的她稍稍扶正,指腹溫柔地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痕,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嗬護一件稀世珍寶。
“西夏初定,根基未穩,朝堂上還有舊貴族虎視眈眈,邊境也不安寧,正需你們二人坐鎮扶持。”他的目光落在李清露臉上,語氣鄭重,“清露,你是西夏的女皇,這不僅是你的責任,更是你的榮耀——隻有你在這裡,西夏才能安穩,我才能無後顧之憂。”
說著,他的目光轉向李秋水,語氣裡添了幾分敬重:“秋水,你的經驗、威望,還有你的武功智謀,在西夏無人能及。
清露年輕,性子軟,朝堂上的陰私、部族間的製衡,還需你從旁看顧。
有你在她身邊,我才能真正放心。”
李秋水靜靜地聽著,眼底的霧色漸漸散了些,露出幾分往日的清明。
她望著蕭峰,那絕世的容顏上,終於有了一絲鬆動——她驕傲了一輩子,卻唯獨對這個男人,無法拒絕。
那份深藏心底的深情,或許連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卻在這一刻,隨著蕭峰的話語,一點點浮上心頭,沉重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
蕭峰看著她,語氣愈發鄭重,像是在對她們,也像是在對自己起誓:“待我返回遼國,整合所有力量,再聯同大理,揮師南下,一統這紛亂天下,成為真正的天下之主時,便是我們長久團聚之日。
屆時,萬裡江山皆是我們的家,何處分不出一座宮闕,讓你我三人朝夕相伴?
來日方長,今日之彆,隻為明日更好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