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五在商隊裡的第一份正式工作,是蹲在駱駝糞堆旁理賬。
四月的太陽毒得狠,曬得沙粒發燙。他脫了藍t恤搭在頭上,露出肚皮上的遊泳圈——這是他在現代當房產中介時,天天坐辦公室攢下的。粟特雜役們偷偷笑他"漢兒的肚子比駱駝峰還軟",他也不惱,反正能吃飽就行。
"康隊長,"他喊了聲,"去年秋天從於闐運的玉石,記在"珍寶"欄,可賣出的賬單在"雜項"裡,得歸到一塊兒。"
康屠何叼著根草莖湊過來,手裡還攥著塊饢。這幾天他跟中了邪似的,天天蹲在陳五旁邊看他劃拉沙賬:"漢兒,你這"分類"到底是個啥?"
"就是把貨物分成不同的類,"陳五用樹枝戳了戳"香料絲綢珍寶"三個圈,"賣香料的錢不能混到絲綢裡,不然怎麼知道哪類貨最賺錢?"
康屠何撓了撓頭:"我們粟特人都是記在腦子裡,哪用得著這些?"
"那您腦子記得住十年的賬?"陳五翻出塊木片,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符號,"這是三年前在敦煌賣的茶葉,您記得賣給誰了嗎?"
康屠何不說話了。他摸出水囊灌了口羊奶,突然拍陳五後背:"漢兒,接著乾!等出了沙漠,我請你喝葡萄酒!"
商隊在沙泉滯留了七天。陳五沒日沒夜地理賬,曬得臉脫皮,嘴上起了泡。第七天傍晚,他終於把十年的舊賬全理清楚了,沙地上畫滿了歪歪扭扭的表格。
"康隊長,"他指著最大的那個圈,"您看,香料最賺錢,尤其是胡椒和蘇合香。絲綢其次,但損耗大,因為過沙漠容易磨破。珍寶賺得多,可賣得少,一年就幾單。"
康屠何的眼睛亮得像狼:"那以後多運香料?"
"不光是多運,"陳五舔了舔乾裂的嘴唇,"還得講"成本"。從波斯運香料到中原,要過沙漠、越雪山,每多走一裡,成本就漲一分。所以...得找更近的商路。"
"更近的商路?"康屠何湊過來,"你知道?"
陳五笑了。他記得《中國曆史地圖集》裡,五世紀的漠南有條"綠洲商道",比傳統的河西走廊近三天路程,隻是因為常有馬賊出沒,商隊不敢走。
"我師父說的,"他胡謅,"我師父是走南闖北的老客,三十年前走過。"
康屠何拍腿:"好!等出了沙泉,我們就走這條道!"
那天晚上,商隊殺了頭羊慶祝。陳五蹲在篝火旁啃羊腿,雜役們圍著他唱粟特民謠。阿月端著碗酸奶走過來,發間的骨簪在火光下泛著暖光:"張郎商隊不知道他本名,隨便起了個漢名),他們說你是"神算"。"
"神算個屁,"陳五抹了把嘴,"就是會算加減乘除。"
阿月抿嘴笑:"張郎真謙虛。"
陳五這才仔細看她。阿月十六七歲,穿件洗得發白的茜色襦裙,手腕上戴著對銀鐲子,是漢家小娘子的打扮。聽康屠何說,她是給姑臧大姓當陪嫁的婢女,父母在戰亂中死了,商隊路過她老家時把她撿了。
"阿月,"他突然說,"你這銀鐲子該摘了。"
"啊?"阿月愣住。
"沙漠裡晝夜溫差大,"陳五指了指她的手腕,"金屬吸熱,晚上會凍手。再說了,"他壓低聲音,"要是遇上馬賊,這鐲子就是活靶子。"
阿月慌忙摘下鐲子,塞進懷裡的紅漆木盒。木盒上雕著纏枝蓮,邊角磨得發亮,應該是她的寶貝。
"張郎懂好多,"她小聲說,"比我阿爹還厲害。"
陳五心裡一酸。他在現代也是個爹,女兒剛上初中,前妻帶著改嫁了。每次視頻,女兒都管他叫"叔叔"。
"以後我教你算術,"他說,"學會了,誰也騙不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