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的莫高窟比陳五想象中更震撼。
商隊轉過最後一道沙梁時,他正抱著豆豆騎在駱駝上。小丫頭啃著阿月烤的胡餅,突然指著前方喊:"好多廟!"陳五抬頭,隻見赭紅色崖壁上像蜂窩似的嵌著上百個洞窟,最大的那個裡坐著尊彌勒佛,半張臉被晚霞染成金紅,眼尾的彩繪褪了色,卻還像在笑。
"那是樂僔和尚開的窟,"康屠何抹了把臉上的沙,"我聽老商客說,當年他看見崖頂有金光,像萬佛顯聖,就鑿了第一個洞。"
陳五的魚符在懷裡發燙。他摸了摸,銅麵貼著心口,熱得像剛從灶膛裡掏出來。阿月坐在他身後,輕聲道:"張郎,魚符又不對勁了。"
"嗯。"陳五跳下駱駝,把豆豆遞給老周。招娣正拽著駱駝鈴鐺玩,見他過來,舉著塊碎陶片喊:"張郎看!菩薩!"陶片上模模糊糊刻著個飛天,飄帶被沙磨得隻剩半截。
窟前的空地上,幾個穿灰布僧袍的人迎過來。為首的老和尚白眉過眼,手裡轉著串檀木佛珠:"阿彌陀佛,商隊可是來投宿的?"
康屠何抱拳:"大師,我們帶了香料和藥材,想換點水和糧食。"
老和尚合十:"貧僧慧明,這莫高窟是十方道場,商客來了都是客。先請進禪房用茶,物資稍後再議。"
禪房在西頭小窟,牆上畫著"鹿王本生圖",色彩鮮豔得像剛畫的。慧明讓小沙彌煮了茶,是敦煌特產的鎖陽茶,喝著帶股甜絲絲的藥味。陳五喝了兩口,目光掃過牆上的壁畫——鹿王的眼睛是用金粉點的,在燭火下一閃一閃,和他魚符上的紋路有點像。
"張檀越,"慧明突然開口,"你身上帶著件了不得的物事。"
陳五的手一抖,茶碗差點摔了。他摸了摸魚符,強笑道:"大師說笑了,草民隻有塊家傳的銅符。"
慧明指了指他的衣襟:"那銅符上的紋路,是"地脈鎖",太武帝親賜給"鎮沙使"的信物。當年太武帝北征柔然,命鎮沙使引地下水灌漠,斷了柔然的水草,才有後來的漠南大捷。"
陳五的後背沁出冷汗。他終於知道魚符為何能在黑風峽引動地下水——這根本不是什麼古董,是北魏的"地脈令"!慧明接著道:"鎮沙使一脈早斷了傳承,你...可是鎮沙使的後人?"
"我...我爹沒提過。"陳五咽了口唾沫,"這符是我從老家舊宅的牆縫裡掏的。"
慧明眯起眼:"舊宅在何處?"
"平城郊外的破莊子。"陳五隨口編,"我娘說我是撿來的,從小在米行當幫工。"
慧明沒再追問。他起身推開禪房的窗,月光照進來,落在牆角的經匣上:"檀越若信得過貧僧,今夜可去後崖第三窟,那裡有幅"地脈圖",或能解你疑惑。"
陳五的魚符突然劇烈震動,幾乎要從懷裡蹦出來。他攥緊魚符,衝慧明拱了拱手:"謝大師指點。"
半夜,陳五摸黑往後崖走。阿月非要跟著,他拗不過,隻好讓她在窟外望風。第三窟很小,僅容兩人,牆上畫著幅奇怪的圖:沙海深處有座城,城下盤著條大蛇,蛇頭對著七個紅點——是沙漠裡的綠洲。
"那是"沙蛇鎮脈圖","慧明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鎮沙使的職責,就是守著這條"沙蛇",不讓它翻湧,否則漠南會變成第二個塔克拉瑪乾。"
陳五的魚符貼在牆上,突然發出嗡鳴。牆上的紅點開始發亮,其中一個正好在他們現在的位置——沙州莫高窟。慧明指著蛇尾的位置:"這裡是黑風峽,上月你引動的地下水,就是"沙蛇"的涎。"
"那柔然人為什麼追我?"陳五問。
"因為"沙蛇"醒了。"慧明的聲音沉下來,"最近沙暴頻發,綠洲乾涸,是"沙蛇"要翻身的征兆。柔然人想借你的手喚醒它,讓漠南變成死地,斷北魏的絲路;北魏朝廷卻想讓你鎮壓它,保住商路。你這鎮沙使,成了兩家的棋子。"
陳五的腦子嗡嗡響。他想起黑風峽漲水時,金狼頭喊的"漢人!我鐵弗部不會放過你",想起李守忠看他的眼神——原來從玉門關開始,他就被卷進了兩國的博弈。
"那我該怎麼辦?"他問。
慧明指了指壁畫上的蛇眼:"蛇眼在敦煌東南的"月牙泉"。你若能去那裡,或許能找到鎮沙使的傳承。"
窟外突然傳來阿月的驚呼:"張郎!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