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城的城門是兩扇斑駁的棗木門,門楣上掛著半塊銅匾,"霜"字的右半邊早被風沙啃得沒了形。陳五的駱駝剛湊過去,門裡就衝出個穿皮甲的小校尉,臉上的凍瘡還泛著紅:"是甜州商隊?王將軍等得嘴上都起燎泡了!"
駱駝的前蹄剛踏進城,陳五就被撲麵而來的酸臭味嗆得眯眼——街道兩旁的雪堆裡躺著凍僵的牛羊,牆根蜷縮著裹草席的百姓,孩子的哭聲像細針,紮得人心發顫。老周頭的棗糧車剛卸下半車棗餅,就被圍上來的百姓搶光了,有個老太太捧著棗餅直抹淚:"甜州的棗...比親閨女的手還暖。"
"陳將軍!"王猛從街角的木樓裡衝出來,鎧甲上的冰碴子"嘩嘩"往下掉,"鹽呢?鹽在哪?"
陳五指了指最後三輛鹽車。王猛撲過去,用凍得發紫的手摳開鹽袋,抓起把鹽塞進嘴裡——鹹得直咳嗽,可他笑出了淚:"夠了,夠救三千人了。"他突然拽住陳五的胳膊,"甜州...甜州有消息嗎?"
陳五的喉嚨發緊。毒刺是三天前從雪鬆林突圍的,按理說早該到甜州,可到現在都沒信。他摸出懷裡的半張密信,遞給王猛:"寒狼部要夜襲甜州,東城缺口。"
王猛的臉"唰"地白了。他扯著陳五往木樓跑,樓梯被踩得"吱呀"響:"我收到過甜州的飛鴿傳書,說寒狼部在北邊囤馬草,可誰能想到...東城那道草泥牆,去年暴雨就塌了半丈,阿月帶人用土坯補了,可土坯經不住狼騎撞!"
陳五的太陽穴突突跳。他想起甜州東城根那棵老棗樹——樹底下是孩子們的樂園,樹根旁就是那道補過的牆。阿月總說:"等開春,咱們用磚把牆砌結實。"可現在,開春還遠著。
"陳將軍!"樓下傳來小校尉的喊,"有個穿沙蠍刺青的人求見!"
陳五衝下樓。毒刺站在門廊下,臉上結著冰碴,左胳膊用布纏著,血滲出來凍成紫痂。他摸出塊染血的魚符——是阿月的:"我到甜州城外時,城門關了。守軍說阿月帶人去東城補牆,讓我傳話:"鹽車到霜城,速回;東城牆軟,狼旗不足。""
"狼旗不足?"陳五的聲音發顫——狼旗騎兵是甜州的精銳,滿員三百,可最近半年派了兩撥去護商隊,現在城裡怕隻剩百來號人。
毒刺從懷裡掏出個小布包,塞給陳五:"這是阿月讓我捎的,她說你手腕上的銀鐲子該換繩了。"
陳五打開布包——是截紅繩,還帶著阿月身上的棗花香。他突然想起阿月係繩時的樣子,手指被凍得通紅,偏要笑著說:"紅繩結實,能拴住走南闖北的人。"
"陳將軍!"王猛從樓上探出頭,"城外來了個牧羊人,說在甜州方向看見狼旗——不是甜州的狼旗,是寒狼部的白狼旗!"
陳五的後頸炸開一片寒意。他衝出門,拽住牧羊人的胳膊:"在哪?多少?"
牧羊人哆嗦著指向東南方:"三十裡地,山梁子上,白狼旗像片雪。我數了...二十麵。"
二十麵白狼旗,每旗五百騎——寒狼部來了萬人。
"備馬!"陳五吼,"我要回甜州!"
王猛撲過來攔住他:"你瘋了?萬人狼騎,你帶幾個人回去是送死!"
"甜州有我的人。"陳五扯開鬥篷,露出裡麵的甜盟青布衫,"有阿月,有鐵柱,有鐵蛋,有豆豆她娘...他們在等我。"他指了指城牆上的百姓,"就像霜城的百姓等我們送鹽,甜州的百姓在等我送命——隻要能多拖一時,阿月就能多砌塊磚。"
毒刺把三棱刺往腰裡一彆:"我跟你去。"
老周頭抹了把臉:"我也去,棗餅還能當石頭砸。"
馬三立從鹽車旁摸出把砍柴刀:"甜盟的商隊,死也要死在一起。"
陳五望著這些人——老的六十,小的十五,有的手還在抖,有的腿上還纏著冰穀裡的傷。可他們眼裡的光,比甜燈還亮。
"走!"他翻身上馬,"帶三袋鹽,兩車棗餅——甜州的牆要是塌了,鹽能堵血,棗餅能填餓。"
商隊的殘部出城時,霜城的百姓都聚在門口。那個搶棗餅的老太太塞給陳五把乾棗:"甜州的娃,帶著甜回家。"小校尉追出來,往他懷裡塞了包藥粉:"治箭毒的,狼騎的箭淬了雪上一枝蒿。"
馬隊往東南方跑,風裡飄來甜燈的餘溫——豆豆的燈在冰穀裡就滅了,可燈身還揣在陳五懷裡,硬邦邦的,像塊燒透的炭。
"陳將軍!"毒刺突然勒住馬,"前麵有車轍!"
雪地上的車轍很深,是雙輪大車的,輪印裡嵌著碎瓷片——甜州燒窯的粗瓷,隻有鹽倉運鹽用。陳五跳下馬,撿起塊瓷片,背麵有甜盟的蠍子印。
"鹽倉的車?"毒刺的聲音發緊,"阿月不是說把鹽倉挪到西城了嗎?"
陳五的胃裡像塞了塊冰。他想起冰穀裡那張染血的密信:"甜州牆薄,鹽倉東"——寒狼部知道鹽倉在東城,阿月可能上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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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他踢了馬肚子,"東城鹽倉!"
馬隊衝進甜州地界時,天已經擦黑。陳五遠遠望見東城的方向——不是熟悉的炊煙,是衝天的火光。
"牆塌了!"老周頭喊,"那是草泥牆燒起來的味!"
陳五的眼淚被風吹得生疼。他打馬狂奔,馬蹄濺起的雪粒打在臉上像刀割。等看清東城缺口,他差點栽下馬——牆倒了兩丈,寒狼部的狼騎正往裡衝,馬背上的人舉著火把,甜州的民房在火裡"劈啪"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