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手掌如鐵鉗般扣在朱雄英肩頭,那雙飽經滄桑的眼睛在月光下閃爍著複雜的光芒。老人緩緩坐回石凳,端起已經涼透的茶盞一飲而儘,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
"打完陳友諒那個狗賊後,咱帶著將士們一路北上。"朱元璋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手指在石桌上劃出蜿蜒的路線,"至正二十七年,咱在徐州城外親眼看見元將擴廓帖木兒屠村。三百多口人啊,連吃奶的娃娃都沒放過..."
老朱的拳頭猛地砸在石桌上,震得茶壺蓋叮當作響,"那些畜生把百姓的頭顱壘成京觀,還在上麵插旗取樂!"
月光下,朱雄英清晰地看見老人眼中泛起的水光。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掏出一塊已經泛黃的白布——那上麵用血寫著"驅除胡虜,恢複中華"八個大字。
"這是咱在應天誓師時咬破手指寫的。"老朱顫抖的手指撫過那些早已乾涸的血跡,"當時就發誓,要把那些蒙元韃子都趕走,要我中華大地水清河晏!"
他的聲音突然拔高,在寂靜的禦花園中回蕩:
"洪武二年,咱查出戶部侍郎郭桓貪墨官糧七百萬石!"朱元璋的眼中迸發出駭人的凶光,"咱親自監刑,看著那狗官被剝皮實草。從那天起,凡貪六十兩以上者,立斬!"
夜風吹動朱元璋的龍袍下擺,露出他腳上那雙已經穿舊的布鞋——這是馬皇後親手縫製的,老朱一直舍不得換。
這個細節讓朱雄英心頭微顫。
"可是..."朱元璋的語氣突然變得哽咽,"好日子沒過幾年,咱的雄英走了..."
老人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石桌邊緣,指節因用力而發白,"那天咱抱著你的屍首,在奉先殿坐了一整夜。咱就在想,是不是這輩子殺人太多,老天爺要報應在咱最疼愛的孫兒身上..."
一滴渾濁的淚水砸在石桌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朱雄英發現老朱的右手在不停顫抖,那是多年前在戰場上落下的舊傷。
"可後來啊..."朱元璋突然抬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直直盯著朱雄英,"咱的雄英又活過來了!"他的聲音帶著幾分癲狂的喜悅,"太醫都說沒氣了,可你就這麼睜開了眼!"
朱雄英的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強自鎮定地端起茶盞,卻發現自己的手指也在不受控製地顫抖。
茶水濺出杯沿,在月白色的錦袍上洇開一片深色痕跡。
"咱不是傻子。"朱元璋突然湊近,帶著老繭的拇指擦過朱雄英額角的冷汗,"以前的雄英吃飯寫字都用左手,現在的雄英卻是個右撇子。以前的雄英最怕血腥,現在的雄英..."
老朱突然笑出聲,"連藍玉那個殺才都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朱雄英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注意到老朱說這些時,左手始終按在佩刀上——這是多年征戰養成的習慣,每當情緒激動就會如此。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後,朱元璋的神色突然柔和下來。
他伸手替朱雄英整了整歪斜的玉帶,動作輕柔得如同尋常百姓家的祖父。
"雄英啊..."老朱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溫和,"彆緊張。對爺爺來說,你就是咱的大孫。"
他粗糙的掌心撫過朱雄英的臉頰,"這些年,你雖然性情大變,殺性過重,但咱也能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