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旨太監展開明黃的聖旨,用他那特有的尖細嗓音,高聲宣讀:
“奉天承運皇帝,曰:國子監生孔長瑞,於西山教化有方,經世致用,堪為表率,朕心甚慰。特召其即刻入宮覲見,另有重用,欽此!”
聲音在山穀間回蕩。
孔長瑞緩緩直起身,接過那份承載著天子意誌的聖旨。
他抬起頭,看向京城的方向,又回頭看了看身後那一張張緊張而又充滿希望的臉龐。
他知道。
這一去,風雲將起。
這一去,或許是青雲直上的通天大道,或許,是萬劫不複的刀山火海。
而這所有人的命運,從這一刻起,都將與他緊緊地捆綁在一起。
……
文華殿。
金碧輝煌,香爐裡燃著頂級的龍涎香,煙氣嫋嫋,將殿內的一切都熏得矜貴而疏離。
當孔長瑞踏入這座代表著大夏權力中樞的殿堂時,整個大殿的空氣都仿佛凝滯了一瞬。
他穿著一身粗布短打,洗得已經發白,卻依舊掩不住那股子風塵仆仆。褲腳卷著,腳上一雙半舊的布鞋,還沾著幾點尚未乾透的黃泥。他就這樣,帶著一身西山曠野的泥土氣息,和一股子烈日曬過的味道,闖進了這個由錦衣玉帶和金玉珠光構築的世界。
滿朝文武,皆是衣冠楚楚,他們站在光滑如鏡的金磚上,如同廟堂裡供奉的精致泥塑。
孔長瑞深吸一口氣,龍涎香的味道鑽入鼻腔,奇異地讓他想起了西山雨後泥土的芬芳。他知道,從踏入這扇門開始,他便不是一個人,身後站著西山數千百姓的殷切期盼。所以,他必須摒除一切雜念,將所有的心神,都化作最鋒利的武器。
此刻,那些泥塑活了過來。
他們的目光,像無數根看不見的線,齊刷刷地纏繞在孔長瑞身上。
鄙夷、好奇、嫉妒……以及一絲藏在眼底深處,不易察覺的恐懼。
戶部尚書暗自冷哼,心想這就是那個讓自己損失了幾十個錢袋子的泥腿子?工部侍郎則輕蔑地瞥了一眼他腳上的黃泥,彷佛那是什麼穢物。
這個泥腿子,就是那個攪動了京城風雲的孔長瑞?就是那個讓戶部、工部、順天府幾十顆腦袋搬家,還讓陛下派去禦醫,賜下金牌的幸運兒?
憑什麼?就憑他會種地?會修路?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少自詡清流的文官,嘴角已經掛上了毫不掩飾的冷笑,鼻子裡發出的輕哼,在這死寂的大殿裡,格外清晰。他們已經準備好了最刻薄的言辭,準備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如何在天子麵前出醜。
孔長瑞對這些目光恍若未聞。
他目不斜視,一步一步,走得沉穩而堅定。那雙沾著泥點的布鞋,踩在光可鑒人的金磚上,竟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卻又好像每一步都重重地踏在了所有人的心口上。
他走到殿中,停下。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誠惶誠恐,也沒有左顧右盼。他隻是安靜地站著,像一棵在山野裡長了百年的鬆樹,挺拔,沉默,自有一股風骨。
龍椅之上,李睿看著他,看著他那身與這座大殿格格不入的裝束,看著他那雙在西山烈日下曬得黝黑,卻依舊清澈明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