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明的話,每一個字,都化作一把重錘,狠狠砸在阮二牛的心坎上。
他描繪出的那幅景象,太有誘惑力了!
那不正是他寒窗苦讀十幾年,夢寐以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嗎?
可代價,是讓他拋棄自己民族的語言和文字。
“我……”阮二牛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我不是在逼你。”虞明的聲音變得平淡,“我隻是給你一個選擇。”
“通往權力、財富和知識的鑰匙,就在你眼前。這把鑰匙,就是漢話,漢字。”
“你可以選擇守著你那所謂的‘老祖宗的東西’,繼續當一個隻能在村裡教幾個字的窮酸秀才。”
“或者,你也可以拿起這把鑰匙,去打開一扇你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門。”
“怎麼選,在你。”
說完,虞明便不再看他,轉身朝著正在歡慶的村民們走去。
阮二牛獨自站在田埂上,冷風吹過,讓他渾身發涼。
他看著虞明被村民們簇擁在中間,看著那個黑瘦大嬸又把一個雞蛋塞進虞明手裡,看著那些孩子圍著虞明笑鬨,虞明甚至蹲下身,摸了摸一個孩子的頭,從懷裡掏出一塊糖。
他忽然明白了。
這不是陰謀。
這是陽謀!
一個你明知道是陷阱,卻又心甘情願,甚至迫不及待想要跳下去的陽謀!
因為那陷阱的另一頭,是活路,是希望,是以前連做夢都不敢想的康莊大道!
他腦海裡,列祖列宗的牌位和眼前這些鮮活的、泥猴般的孩子身影在不斷交戰。一個孩子在爛泥地裡摔了一跤,另一個大一點的立刻把他拉了起來,兩個孩子相視一笑,露出豁了口的門牙。
就是這一笑,讓阮二牛心中那塊名為“傳統”的堅冰,徹底融化。
祖宗已經逝去,而他們,才是安南的未來!
良久。
阮二牛睜開眼,眼中的掙紮和痛苦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朝著虞明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
第二天。
村裡那間祠堂,被改造成了一間簡陋的蒙學。
幾十個六到十歲的孩子,穿著打著補丁的衣服,乖乖地坐在小木紮上,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好奇地看著站在最前麵的阮二牛。
他們不是好奇阮二牛要教什麼。
他們是在等。
等那個傳說中,上學就能領到的,香噴噴的煮雞蛋。
阮二牛看著這些黑瘦但眼睛亮晶晶的孩子,深吸一口氣,拿起了手裡的木炭。
他在一塊打磨光滑的木板上,一筆一劃,寫下了他教的第一個漢字。
“人”。
他指著那個字,用還不太標準的漢話,一字一頓地念道:“ren,人。”
孩子們似懂非懂地跟著念:“ren,ren……”
“人,是什麼?”阮二牛看著孩子們,沉聲問道。
不等孩子們回答,他便自問自答。
“人,就是能站直了腰杆,而不是跪在地上!”
“人,就是能吃飽肚子,而不是餓得去啃樹皮!”
“人,就是活得有尊嚴,而不是像豬狗一樣,可以被隨意的打罵,隨意的殺死!”
他的聲音,回蕩在這間小小的學堂裡。
孩子們聽不懂,但他們能感受到阮二牛話語裡那股強烈的,讓他們有些害怕,又有些向往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