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州城頭,周遇吉目光銳利地審視著城下高呼投誠的白廣恩,以及他身後那百餘名神色緊張的騎兵,還有那個被五花大綁、口中塞布、從身形和殘存的衣著依稀可辨認出是李岩的人。周遇吉的心中,充滿了濃重的戒備與懷疑。
白廣恩!這個名字在他聽來,幾乎等同於“反複無常”!此人早年曾追隨流寇,嘯聚山林,後被洪承疇招撫收編,倒也確實立下過一些戰功,一路升至薊州總兵。然而,潼關之戰,官軍大敗,他又毫不猶豫地投降了李自成!如今,他又突然陣前倒戈,擒了李岩來投誠?這其中,會不會有詐?是不是李自成用他來賺開城門、裡應外合的毒計?周遇吉不敢不防。更何況,他與白廣恩早年間便有些舊怨,加之高傑等降將反複無常的前車之鑒,讓他對白廣恩的人品,實在難以信任。
城下的白廣恩似乎也感受到了周遇吉的猶豫和殺意,他顧不得許多,直接朝著城樓上同時出現的、身著內監服飾的李鳳翔高聲喊道:“天使大人在上!罪將白廣恩,實乃當初兵敗被俘、受迫降賊!今幡然悔悟,擒得賊首偽軍師李岩,特來歸順朝廷,懇請天使大人、周總兵開恩,給罪將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罪將願為朝廷效死!”他很聰明,避開了對自己有舊怨且疑心重重的周遇吉,直接向代表皇帝的“天使”李鳳翔求情。
周遇吉見狀,臉色更冷,剛要下令城頭弓弩手準備放箭,將這反複小人連同他帶來的人一起射殺在城下,以絕後患,旁邊的李鳳翔卻及時伸手攔住了他。
“周總兵,且慢!”李鳳翔低聲道。
“李公公!此人反複無常,狼子野心,豈可輕信?恐是闖賊奸計!”周遇吉沉聲道。
“咱家知道。”李鳳翔點了點頭,目光卻緊緊盯著城下被捆綁的那人,“但若他帶來的真是李岩……那此人對我大明,價值連城!其腹中所藏流賊虛實、軍情機密,遠非一座代州城可比!周總兵,不妨先將他們放入城中,嚴加看管。若證實此人並非李岩,或是有詐,亦或是日後總兵仍欲殺此叛將,咱家絕不阻攔!但若因此錯失生擒李岩之機,你我二人都難向陛下交代啊!”
李鳳翔這番話,說得在情在理。周遇吉沉吟片刻,看著城下白廣恩那副賭上性命、聽天由命的模樣,又看了看他身後那些已經開始主動放下兵器的士兵,再三確認被綁之人確是李岩無疑後,終於鬆了口。
“罷了!”他對著城下喝道,“白廣恩!命你的人放下所有兵器!分批入城!若有半分異動,休怪本將刀下無情!”
吊橋緩緩放下。白廣恩如蒙大赦,立刻指揮手下繳械。寧武軍的士兵們湧出城門,小心翼翼地將白廣恩及其部眾押解入城,暫時安置看管起來。李岩則被立刻嚴密押送至總兵府,由李鳳翔親自接手。
生擒李岩,本是意外之喜,但也帶來了新的危機。李自成得知軍師被擒、白廣恩叛逃,必然暴怒,對代州的進攻隻會更加瘋狂。周遇吉與白廣恩在李鳳翔的見證和初步審問確認其投誠意圖後)緊急商議,一致認為,代州城經過連日血戰,城防已多處受損,兵力亦消耗巨大,難以抵擋李自成接下來不計代價的總攻。
“為今之計,隻有棄守代州,連夜突圍,退往寧武關!”周遇吉當機立斷,“寧武關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我軍尚可據險死守,等待朝廷援軍!”白廣恩也立刻表示讚同,並願意率本部兵馬擔任後衛,掩護主力撤退,以示忠心。
當夜,明軍悄然棄守代州,借著夜色掩護,向西麵的寧武關方向突圍轉移。然而,他們的行動還是被大順軍的哨騎發現。李自成得知周遇吉逃跑,更是怒不可遏,立刻派遣精銳騎兵銜尾追殺。
一場慘烈的追擊戰在代州通往寧武關的道路上展開。白廣恩所部殿後,奮力阻擊追兵。途中,一股大順軍精騎繞到前方,設下埋伏,周遇吉的中軍猝不及防,陷入重圍。危急時刻,原本還被不少明軍將領視為“累贅”和“不可信”的白廣恩,竟展現出了驚人的悍勇!他親率麾下僅存的百餘名騎兵,如同瘋虎般反複衝擊敵陣,硬生生殺開一條血路,將周遇吉從重圍中救了出來!而他自己,也在激戰中身中數箭,左臂被砍傷,險些喪命。
白廣恩這番舍命相救,終於徹底打消了周遇吉和寧武軍將士對他的最後一絲疑慮,贏得了他們的信任。
最終,明軍主力在付出了巨大代價後,成功退入了寧武關。清點兵馬,損失慘重。周遇吉的寧武軍傷亡過半,而白廣恩帶來的那百餘名心腹騎兵,更是幾乎傷亡殆儘,算上他本人,活著抵達寧武關的已不足三十騎。
而憤怒的李自成,在得知無法追上周遇吉後,將滿腔怒火都發泄在了代州城身上。他下令對這座已經沒有抵抗的空城進行了殘酷的血洗和焚燒。與此同時,代州側翼的寧化等地也相繼陷落。至此,大明在山西中部經營多年的代州防線,徹底崩潰。李自成的大軍掃清了障礙,兵鋒直逼大明北方最後一道天險——寧武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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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慘烈的突圍戰開始之前,或者說,在周遇吉等人做出棄守代州決定之後不久,肩負著“宣慰”、“發餉”以及“監察”任務的李鳳翔,在確認了李岩的身份並進行了初步的審問後,便認為自己在前線的使命已經基本完成。生擒李岩乃是天大的功勞,必須儘快押解回京,交由陛下親自處置。於是,他向周遇吉辭行,帶著數十名精銳緹騎,以及被嚴密看管的李岩,選擇了另一條相對安全的路線,提前離開了代州,返回京師複命。因此,他並未參與後續那場驚心動魄的代州突圍戰。
就在山西前線戰火紛飛、局勢急轉直下之時,京師之內,崇禎皇帝的鐵腕改革與清洗,也正以一種近乎酷烈的方式,大刀闊斧地進行著。
崇禎十七年公元1644年),注定是載入史冊的一年。這位年輕的皇帝,仿佛徹底掙脫了過往所有的束縛,以一種近乎偏執的決絕,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清洗風暴”。前首輔陳演、前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複社名士龔鼎孳等一批被他視為“逆黨”或“障礙”的權臣名士,紛紛倒台,甚至被處以極刑,株連甚廣。
作為皇帝手中最鋒利的刀,錦衣衛內部也經曆了一場大換血。在李若鏈的主持和皇帝的強力支持下,原先盤踞在北鎮撫司、由勳貴世襲或與駱養性關係密切的舊有勢力,遭到了大規模的清洗和撤換。大批原本在南鎮撫司、被認為是李若鏈心腹或更具“草根”背景的子弟被提拔上來,填補了空缺。這種激烈的內部權力更迭,自然引發了被清洗一方的強烈不滿和反彈,也使得錦衣衛內部一度陷入混亂,京城治安甚至因此出現了短暫的惡化局麵。但崇禎對此毫不在意,他要的,就是一支絕對聽命於他、能夠徹底貫徹他意誌的錦衣衛。清洗的陣痛,在他看來,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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