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保定府啟程，崇禎皇帝禦駕親征的大軍，一路向東，兵鋒直指山東。
他並未急於趕路，反而刻意放緩了行軍速度。他下令，將那幾顆在保定府當眾斬首的、不戰而降的舊將官之首級，用石灰硝製之後，由錦衣衛緹騎分送至真定府下屬的各個州縣，懸於城門之上，示眾三日！每顆頭顱之下，更配以布告，詳細揭示其曾在崇禎十七年時，開城獻降、致使闔城百姓生靈塗炭之罪行！
這番操作，其用心之狠，其震懾之意，不言而喻！
消息傳開，整個北直隸和山東交界地區的各路軍將，無不心驚膽戰！他們中的許多人，在過去那段最為混亂的歲月裡，或多或少，都曾有過一些“擁兵自保”、“陽奉陰違”、甚至與流寇暗通款曲的“劣跡”。本以為天高皇帝遠，又值戰亂頻仍，朝廷無暇追究，便可蒙混過關。卻不想，這位新君，竟有如此驚人的記憶力和……如此酷烈的手段！這“秋後算賬”的冰冷屠刀，已然高高舉起，讓他們一個個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懼與不安！
然而，正當所有人都以為，這位年輕的天子，將要以一場更為血腥的清洗，來整肅整個北方官場之時，另一個消息，卻又讓他們……大跌眼鏡，無從揣測。
那位同樣是“降賊”，甚至還曾是內閣大學士的李建泰，在被皇帝當眾痛斥、剝奪了一切兵權之後，竟……隻是被不痛不癢地貶為了戶部郎中，發往山東清吏司，戴罪立功去了！
一邊，是毫不留情地斬殺舊將，梟首示眾；另一邊，卻又“法外開恩”，寬赦了罪責似乎更為嚴重的內閣閣臣！
如此寬嚴不測、喜怒無常的行事風格，讓所有軍政官員，都對這位皇帝的真實心意，徹底無從揣測！一時間，軍中、官場，流言四起。有人說，陛下終究不是濫殺無辜的暴君，對李建泰這等文臣，還是留了情麵的；也有人說，這不過是皇帝在做戲，其背後，定然還有更為深遠的政治考量……
但無論如何猜測，卻再也無人敢於斷言帝心所在。而崇禎皇帝那高深莫測、恩威難辨的帝王威嚴，也就在這無數的猜忌與敬畏之中，悄然建立了起來。
大軍行至河間府。
崇禎皇帝下令，全軍在此休整一日。他按照慣例，在行轅之內，接受了河間府文武官員的朝見。席間，他談笑風生，對河間府的“政績”大加褒獎，對知府等一眾官員，更是多番慰勉，一副君臣和睦的景象。
然而，就在他表麵上不動聲色、與地方官員推杯換盞的同時，他早已秘密部署了隨行的東廠和錦衣衛番役，對整個河間府的吏治情況，進行了一次回溯性的、深入骨髓的密查！
那位在宴席之上，對他阿諛奉承、極儘諂媚之能事的河間知府，其老底很快便被翻了出來——此人早年曾反複投降於流寇，後又在建奴入關之時，暗中送過降表！其罪行，與那些已被斬首的保定降將，並無二致！
就在崇禎皇帝的禦駕離開河間府的當日下午，一隊錦衣衛緹騎，便如神兵天降，手持聖旨，再次衝入了河間府衙！那位還在為自己成功“蒙混過關”而暗自得意的知府大人，甚至都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便已被當場鎖拿，直接押入了送往京師詔獄的囚車！
此事，再次震動了沿途所有州府！也讓所有官員都徹底明白了一個道理——當今這位陛下，從不看你嘴上說得有多好聽，也從不信你當麵表了多少忠心！他隻信……他自己手中那些廠衛密探所查上來的、白紙黑字的政績和……罪證！
大軍一路東進，兵鋒直指山東，目標——曲阜！
當皇帝親征，其最終目的竟是孔府的消息，通過各種渠道，傳到曲阜之時，這座數千年來都被視為“聖地”、從未經曆過戰火的城池，以及城內那座象征著無上榮耀的衍聖公府，立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驚慌與震動之中！
衍聖公孔胤植與他的兒子孔興燮，在收到了他們在京中禮部擔任侍郎的族親，用六百裡加急送來的密信之後，終於確定——皇帝陛下，是真的……衝著他們孔家來的！
孔胤植這位平日裡養尊處優、受萬民敬仰的“聖人之後”，此刻早已是麵如死灰，六神無主！他雖然表麵上還強作鎮定，安撫家人，實則……早已被嚇破了膽！他連夜將府中所有與杭州“建武”偽朝往來的書信、以及那些記錄著孔府侵占民田、放高利貸、包庇不法等罪行的賬冊，儘數……付之一炬！
他知道，這次……恐怕是孔家自立族以來，所麵臨的最大一次危機！
五日之後，遮天蔽日的大明龍旗，終於出現在了曲阜城外！
數萬大軍，旌旗蔽日，馬蹄如雷，將小小的曲阜城，圍得是水泄不通！那股子從屍山血海之中磨礪出來的、令人窒息的鐵血煞氣，幾乎讓城牆都在微微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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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錦衣衛千戶，策馬立於城下，手持皇帝詔令，用內力將聲音傳遍了整個城頭：“城內軍民聽著！奉天承運皇帝，禦駕親臨！隻為問罪首惡，餘者……概不追究！爾等若能獻上亂黨首級，開城歸降，陛下非但既往不咎，更將……論功行賞！若敢負隅頑抗，與國賊同謀，城破之日，玉石俱焚！！”
他又高聲補充道：“我皇天威赫赫，於遵化大捷，大破建奴十五萬！於江南平叛，旬日之間便已蕩平！爾等盤踞於此的魯王偽軍，不過是螳臂當車！還不速速歸降，更待何時？！”
城頭之上，負責守衛曲阜的、乃是偽魯王麾下的一名將領，名叫羅擊。他看著城外那黑壓壓一片、望不到儘頭的官軍軍陣，早已是嚇得心膽俱裂，兩腿發軟！
他看到了……那在軍陣兩翼，如同黑色旋風般來回馳騁的、數千名兀良哈蒙古精騎！
他看到了……那位於中軍之處，軍容整肅、長槍如林的四川白杆軍和新戚家軍！
他更看到了……那在軍陣後方，數量更為龐大、裝備了無數新式火器的京師禁軍和西北大營新軍！
這……這哪裡是來“問罪”的？分明是一支足以踏平天下的“萬勝之軍”啊！
羅擊徹底崩潰了！他甚至連半分抵抗的念頭，都無法生出！他看著身邊那些同樣是麵如土色、早已失魂落魄的守軍將士，聽著他們口中那“投降吧”、“打不過的”的哀求之聲，知道……自己已彆無選擇！
他頹然地扔掉了手中的佩刀，用一種近乎於絕望的語氣，下達了他作為“偽將軍”的最後一道命令：
“開……開城門！我們……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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