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臨淄刺史府,袁紹臥病居處,濃重藥味之中,夾雜著一縷絕望氣息。
曾雄踞河北四州,虎視天下的袁紹,如今形銷骨立,躺在華貴的錦被中,卻如同風中殘燭......
沮授得袁紹傳召,見主公此等落魄光景,不由心中哀慟,失聲道:
“大將軍!屬下......前來拜見大將軍!”
近日袁紹後頸箭瘡逐漸潰爛,周身時常高熱不退,整日處於半夢半醒間。
今日袁紹自覺身體稍好,便立馬強撐病體,下令召沮授前來單獨議事。
這對相伴十餘年的君臣,此刻相見,卻皆是心中淒苦。
沉默片刻,袁紹帶著悔恨之意,哀歎道:
“公與......悔不聽你與元皓田豐)所言......冒然分兵南下,與那奸賊曹操相爭......以至遭其算計,大敗虧輸......如今我袁氏遭此重創,隻恐日後一蹶不振......”
沮授見主公灰心喪誌,趕忙寬慰道:
“大將軍切不可妄自菲薄,袁氏根基雄厚,即便一時敗於中原,隻要大將軍勵精圖治,再合河北四州之力,他日席卷中原,覆滅曹賊不難!”
聽沮授所言,袁紹目光一亮,隨即又暗淡下來,自顧自道:
“正所謂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我袁本初踞河北四州,自命一方霸主,卻難明此理!”
“那審配,逢紀,郭圖,辛評等人......因尚兒,譚兒立儲之爭,平素勾心鬥角,爭權奪利,我卻未能製止,以至袁家人心浮動,自相損耗......”
“我袁家昔日實力強盛之時,自然四方威服,如今一十六萬大軍煙消雲散,我袁本初似也命不久矣......若再逢袁家分裂,必為曹操奸賊所趁......”
“大將軍......怎可出此不祥之言!”
沮授聽出主公自言其死,驚訝不已。
袁紹顫巍巍抬手,摸向自己後頸,隨後,一抹觸目驚心的黑血,出現在沮授眼前。
這番動作,牽扯袁紹一陣劇痛,沮授趕忙上前將其扶住,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
袁紹見此,強笑道: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袁本初縱橫天下,與四方英傑爭雄,如今所慮者,唯身後之事......公與,你與元皓田豐)忠直守節,皆為我袁氏忠臣,待我故去......這袁氏基業,便勞煩你二人看顧一番了。”
沮授聽出袁紹已有托孤之意,心中一凜,拱手肅容道:
“敢問大將軍......欲以哪位公子......繼承袁氏家主大位?”
袁紹看著沮授雙眼,緩緩道:
“四子季彥袁斌)勇毅過人,事父至孝,寬宏仁厚......可為我袁氏家主!”
沮授先是點點頭,隨後卻又搖了搖頭,對袁紹歎道:
“四公子的確可繼袁氏大位......但其出身庶子,更兼年幼,恐難服眾......大公子,二公子恐皆不樂見於此!”
“若大將軍做此安排......隻怕袁氏分裂在所難免......”
袁紹沉吟片刻,對沮授問道:
“公與之意......難道是讓顯思袁譚)繼位?”
沮授無奈道:
“大公子出鎮青州多年,在袁家深孚人望,勝二公子,四公子多矣!若由大公子繼位,或可震懾審配,逢紀等輩,儘量讓袁氏避免分裂......”
提及袁譚,袁紹麵上明顯帶起一絲怒意,不悅道:
“我豈不知顯思繼位,更加名正言順!但其目光短淺,心胸狹隘,若其執掌袁家大位,必難容顯奕袁熙),季彥袁斌)二人!”
“近日顯思袁譚)為得我首肯,繼任袁氏儲位,對我這父親亦多有逼迫之意!此子心術不正,恐難托付袁氏大業!”
沮授默然無語,他曾與四公子袁斌一同出征公孫瓚,知其品性,能力的確皆屬上佳。
但如今袁氏新敗,家中人心不穩,已是風雨飄搖之態,若因扶持四公子繼位,卻惹怒大公子等人挑起袁氏內戰,恐是得不償失......
袁紹素來鐘愛三子袁尚,幼子袁斌,本就不喜袁譚......而袁譚近日不顧父親傷重,反倒多番“逼迫”,讓袁紹更生厭惡之感......
袁尚既亡,袁斌便是袁紹暗中屬意的繼承人,不過沮授所言甚有道理,事關袁氏基業,袁紹也不得不多費一番思量!
“既如此......我便先命顯思袁譚)代行袁氏家主之職,以穩定我袁氏人心,再休書一封,留作袁家遺命......若顯思當真能統領我袁家上下,將袁氏基業發揚光大,便正式為袁氏家主......若其不能,則兄終弟及,由季彥袁斌)接任袁氏家主之位!”
袁紹思來想去,終於想出了這麼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誠懇對沮授道:
“如今我尚在,方能壓顯思袁譚)一頭,此遺命我自會親手所書,交由你與元皓田豐)暗中掌管!我袁氏一族基業興衰,日後便係於你二位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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沮授聞言,心中歎息不已......主公這“折中之策”看似平衡,卻始終暗含袁氏分裂風險!
看來主公即便命不久矣,依舊處事優柔寡斷,卻儘顯“護犢”之意......
袁氏本就內部危機重重,即便袁譚繼位,原本支持袁尚的審配,逢紀等“河北派”也未必會真正忠於袁譚!
他們甚至......有可能再借機扶持二公子袁熙,作為“河北派”的利益代言人!
不過,沮授雖已看出此事端倪,卻不願再刺激主公......為今之計,恐怕也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一念及此,沮授隻得單膝跪地,正色道:
“既蒙主公信任......屬下不敢推辭!若得主公遺命,我與元皓田豐)必儘心竭力,輔佐袁氏一族!”
袁紹聞言大喜,當即強撐病體,命沮授取來筆墨,絹帛,將方才所言儘數寫下,再鄭重交由沮授保管。
翌日,袁紹自言欲安心養病,正式命袁譚代行袁氏家主之責,總領青,冀,幽,並四州事務。
同時,擢升遠在遼西的田豐為大將軍府長史,擢升沮授為大將軍府司馬,兼任青州彆駕,輔佐袁譚履政。
袁譚雖未得父親正式首肯,就任袁氏家主儲位,但當下父親尚在,其代行家主之責,倒也無可厚非。
對此,袁譚自是大喜過望,對父親倒是恢複了往日的恭敬孝順,並對擔任自己副手的沮授大加籠絡。
暗中將“遺命”托付於沮授的袁紹,終於放下了心中最後一樁心事......隻是,他的生命也正一步步走向終點......
隨後數日間,袁紹箭傷潰爛,病情陡然惡化,袁譚,沮授等人四處延請名醫,亦是於事無補,致命的灼熱高燒,蠶食著他最後的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