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魂宇表述,血獄老祖猥瑣的臉上難得地收斂了嬉笑,渾濁的老眼望向魂宇,竟透出一種曆經滄桑、洞悉世情的深邃光芒。
“宮主,”
血獄老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與他形象不符的沉凝,
“老祖我活了幾萬年,打打殺殺是常事,捏碎腦袋也順手。但情之一字,老祖我見得太多,也……陷進去過太多。”
他拿起酒葫蘆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氣似乎也壓不住他此刻的認真:
“你說情債多,前路迷茫,不敢再沾染因果?”
“老祖我看來,這情債,它本身就是你修行路上最大的劫數!也是最深的磨刀石!”
“修行,修的是什麼?是法力無邊?是壽元無儘?是睥睨天下?”
“屁!”
“老祖我覺得,修行……修的是心!”
“是看透生死!是勘破虛妄!是在萬丈紅塵裡打滾,被情愛、仇恨、得失、悲歡反複捶打……最後,還能守住本心,明心見性!”
“你怕情債?怕因果?”
“可你回頭看看,你這一路走來,哪一步……不是被這‘債’、這‘果’推著走?”
“沒有伽玄帝國那位女帝的牽絆,你或許不會那麼快領悟守護之道?”
“沒有那位生死未卜懷著你骨血的雲憐星,你或許不會如此執著於打破天道束縛?”
“沒有那位地府守護者的結發之情,你或許不會對生死輪回有更深的理解?”
“甚至……沒有那個背叛你、碎你丹田的‘最親之人’,你或許就沒有今日的魂宇!”
血獄老祖的聲音如同重錘,敲在魂宇心頭:
“情債不是負擔,宮主!它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是你力量的源泉!是你道心的映照!”
“你逃避它,就是在逃避你自己!就是在否定你走過的路!”
“至於未來?”
老祖嗤笑一聲,帶著一絲看透的豁達:
“未來……從來就不是想出來的!”
“它是一步一步……走出來的!”
“迷茫?誰不迷茫?老祖我當年被仇家追殺,像條喪家犬一樣逃進血獄深淵的時候,比你迷茫一萬倍!”
“可那又如何?”
“路在腳下!債在身上!心在胸膛!”
“該還的債,就去還!該走的路,就去走!該護的人,就去護!”
“瞻前顧後,畏首畏尾,那才是真正的死路!”
“情愛也好,責任也罷,它們都是你道的一部分!坦然受之,儘力為之,問心無愧,便是大道!”
“至於結果?”
血獄老祖仰頭又灌了一口酒,抹了抹嘴,眼中閃爍著野狼般的凶悍與灑脫:
“去他娘的結果!”
“老祖我隻管活在當下!殺該殺的人!護想護的人!喝想喝的酒!”
“天塌下來……”
“老子頂著!”
魂宇靜靜地聽著,血獄老祖這番粗糲卻直指本心的話語,如同驚雷在他心湖炸響,讓他刮目相看。
他沒想到這個平日裡瘋瘋癲癲,猥瑣不堪的老魔頭,竟有如此深刻的見解。
然而,刮目相看歸刮目相看,他心中的沉重……並未因此釋然。
血獄老祖的話有道理,但……他的情債,太重了。
他腦海中,一個個身影清晰浮現:
伽玄帝國,憐星殿中,那尊默默承受香火供奉,卻獨自回到封印之地生死未卜,甚至懷著他孩子的雲憐星,在那裡她承受著怎樣的孤寂與痛苦?自己能否救活她還有……孩子。
伽玄帝國,那金鑾殿上,以女子之身扛起整個帝國,日夜操勞,眼中卻藏著對他無儘思念與擔憂的古靈兒……她是否安好?
身死異處魂飛魄散,連最後一麵都未能見到的師姐白鷺……那份遺憾與愧疚,如同毒刺,永遠紮在心底。
匆匆一彆,不知承受著怎樣巨大壓力的莫秋離……她還好嗎?
還有……那個與他唯一拜過天地締結姻緣,卻為了守護地府規則與天書一同閉關推演,至今不知出關與否的素平心,她是否……還記得他?
這一個個名字,如同沉重的枷鎖,鎖住了他的心。每一個,都是他無法割舍的牽掛,無法推卸的責任,無法償還的情債。
他欠她們的……太多太多。
他怕……再欠下更多。
他怕……自己背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