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龍門客棧。
時至大暑,寒風蕭瑟。
僅一夜之間,氣溫降至冰點以下,天寒地凍。
好巧不巧,昨夜下了一場小雨,客棧周邊叢林冰晶閃閃,黑瓦屋頂白霜如雪,路麵石磚覆滿薄冰,不時有行人摔倒,痛到哀嚎。
天然散熱器的開啟,對於修煉有成的武夫們來說如同甘霖,前段時間的悶熱,差點把氣血旺盛的他們蒸成人肉包子,現在的溫度正合適。
辰時二刻,天字號套房內,趙繼歌悠悠轉醒,順手拿起床頭櫃上的茶水,準備潤潤腸道待會好通便,順道讓自己清醒清醒,遞到嘴邊卻發覺倒不出水,揉了揉粘住視線的眼屎,這才發現杯內結成冰坨子。
回想起昨天在江上的聽聞,趙繼歌覺得千裡封凍的可能性非常大,到時候若是發生了洪澇,該如何才能解救兩岸百姓?
他暫時想不通這個問題,不過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對於流動的江水來說更是如此,絕不可能在短短幾天就凍結。
時間還有富裕,問題已經提出來,那就慢慢想。
昨天他跟陸長纓選好掏心窩子的道友,結果陸長纓見他有些虛弱,說什麼也要先休息好,回到客棧後就睡到現在,肚子都開始呱呱叫。
為此,他決定去買點吃的補補,吃完好乾活。
剛打開房門,便見到陸長纓在客廳內等候多時,身穿睡袍頭發淩亂。
餐桌上擺滿了食物,她的嘴裡塞得鼓鼓囊囊,正雙眼無神地嚼著,應該是在吃茶葉蛋。
“這麼勤快,難得啊!”
趙繼歌一邊打趣,一邊走到桌旁坐下,順手拿起了鮮肉大包往嘴裡塞。
陸長纓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為了跟趙繼歌杠嘴,嘴裡的茶葉蛋還沒嚼幾口,就被囫圇吞下,結果差點給她噎死,隻好掐著脖子指著豆漿,艱難地吐出:“水~快死~了~”
趙繼歌樂的合不攏嘴,倒了一杯豆漿遞給了她:“我曾經險些被麵條捂死,今天你差點被雞蛋單殺,咱們也算是很有緣分。”
“咕咚~”
用豆漿引服吞下雞蛋,陸長纓沒好氣地說道:
“有緣分的個屁,我看你就是在笑話我,臉皮真厚!”
“還有,我說了要給你分早餐吃嗎,你就過來搶我包子,連口都不漱,惡心!”
“吃完飯再漱口也沒啥,你眼角的眼屎都沒擦乾淨,怎麼好意思說我。”趙繼歌就著蛋酒,不急不緩地嗦著粉條,“你那小食量,買這麼多餐點,吃得完嘛,口嫌心直……”
“吃吃吃!這麼多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
被提醒,陸長纓摳了摳眼屎,她其實也是剛剛才醒,同樣沒漱口。
這些餐食,是她在昨天在掌櫃那裡定好,不久前準時送來。
作為公眾人物,可以不在意風評,但不能沒有形象管理,她才不會這樣就上街,太邋遢了……
兩人慢條斯理的吃著,今天要去“拜訪”的道友,跟飛劍幫體量差不多,對兩人來說比較輕鬆,所以誰也沒著急。
吃到一半,趙繼歌突然想起了什麼:“今天這活,咱們得做一番偽裝,不能再像飛劍幫那樣拋頭露麵,否則會引來大麻煩。”
陸長纓想了想昨天在茶樓得到的情報,讚同地點點頭:“說得對,咱倆算是在江城出了名,特征太明顯了,我這杆步槊也不能使,得換個兵器,你也一樣,不要用拳頭,找個兵器帶著。”
“還是你想的周到,不愧為老江湖,果然雞賊。”
“賤死了!”
“哈哈!”
“……”
——————
與此同時,九曲江上遊,沉龍嶼。
據傳,這裡曾為上古應龍隕落所化之地,在江中形成了一條長約二十裡,最寬處約莫五裡地的孤島,島上植被茂盛、毒蟲肆虐,處處都是沼澤地,江上討口子的百姓都不敢靠近。
實際上,無論島上地貌如何,這裡離九曲江南北兩岸都不算遠,必然會成為兩岸江湖幫派的必爭之地,無論是北岸月湖區的漕幫分會江蛟堂,還是正對麵南岸藏龍區的洪幫分會鴻山堂,都曾試圖占領過這裡,兩派為此打過不少架,就這麼來回拉鋸,誰也不願意對方掌握這塊江上爛地。
久而久之,兩派發現在這上麵浪費功夫,還不如把自己的勢力範圍鞏固好,這塊爛地實在沒什麼好搶的,隻要兩方誰也不主動去占領,就不會因此發生無端爭鬥,浪費人力物力平白削弱自己,讓朝廷白占便宜。
沉龍嶼也就荒廢在此處,成為三流水匪最愛光顧的地方,將此作為他們的據點,抵抗朝廷或者同道的圍殺。
在江蛟堂跟鴻山堂看來,不是老對手以及朝廷占領,都可以接受。
甚至於,隻要掌握這塊地的幫派夠懂事,不主動招惹他們,夾在中間兩頭上供,兩堂願意維持這種現狀,將此作為緩衝地帶。
時至今日,經過大小鬥爭,沉龍嶼的掌握者為翻江幫。
這個近些年才名甚鵲起的三流幫派,居然敢立在此處跟江蛟堂與鴻山堂搶食,自然會遭到兩堂的絞殺,關鍵之處在於,翻江幫屢次從兩堂的絞殺中存活,還反過來讓兩堂損失慘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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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中,除了翻江幫實力夠硬之外,南北兩堂之間不合,也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
兩堂隸屬於洪幫與漕幫,洪幫乃前朝六國遺孤抱團取暖,一心隻想積攢大勢“反乾複國”,平日裡的業務就是乾點灰產,專門走私鹽鐵、糧食、甲胄、刀槍、布匹、禁書等等,都是能殺頭的狠活。
至於漕幫,是隨著大乾建國才誕生的江湖幫派,依托於朝廷漕運得以壯大,混在灰黑地界維護漕運的運轉,但漕幫的野心明顯很大,想要獨占一切水上運輸的業務,除了糧食運輸,還想將手伸進一些朝廷管轄不嚴的地方,就好比現在洪幫的業務,自然會跟洪幫在利益上有衝突。
除了這種經濟利益的衝突,兩堂之間還有政治立場對立,鬥爭自然會被冠以各自的口號,對外宣傳美化。
洪幫認為自己是在“打擊朝廷走狗、黑道之恥”,而青幫則認為自己是在“打擊魔門逆賊”,旗下的各處堂口有樣學樣,互相看不慣對方。
隻要相遇,必是廝殺。
無論對方在乾什麼,都會儘自己所能,給對方添亂子。
主打一個我不好過,你也彆想好過。
結果就是,要是兩堂同時去乾翻江幫,就會演變為三派大亂鬥,某一派單獨出手,另一派也不會坐著觀望,絞儘腦汁搞破壞,進而發展為惡性循環,客觀上減輕了翻江幫麵臨的壓力。
換句話說,兩堂但凡團結一點,什麼翻江幫翻船幫,統統斬於馬下!
隻可惜,期待充滿背刺、倒戈、出賣的江湖團結,無異於癡人說夢。
無論是正是魔,皆是如此……
——————
沉龍嶼西岸,有大小船隻停泊於此。
船兩側掛滿人頭,有老有少,皆是死不瞑目。
岸上,挖掘出一塊養殖池,大小鱷魚共計五十來條,正在無情撕扯殘肢斷臂。
那是船上人頭的軀乾。
碧落蕩漾的蘆葦蕩於寒風之中綻放,雪白花絮宛若喪紙紛飛,這是大自然在送死難者最後一程。
一絲蘆葦絮飄到喂養者頭頂,悄然落在他的額前,以純潔之色遮住了凶獰疤痕,妄圖淨化他身上的血債。
他並未因此產生丁點波動,正老神在在地捧著水煙大口嘬著,就著池子內的血腥味,一臉滿足地噴出煙霧:“呼~”
不遠處的密林中,建立一棟棟簡易木屋,不少惡匪打扮的家夥聚集,雖手持各式兵器,但能看出武道水平參差不齊,這裡麵甚至都沒有人入品,不過砍普通人還是夠用。
忽明忽暗的光線,更添幾分血腥殘暴,仿佛人間降魔窟。
這就是翻江幫的駐地。
“好漢饒命!”
“求求你們,放過我,我可以給你們錢~”
“哈哈哈哈!”
正中間圈出一塊空地,鐵籠一排排擺放,裡麵關押近三十號人質,無論男女老少皆儘全身赤裸,眼神透露著絕望,隻有新來的在掙紮求饒,結果遭到無情嘲笑。
這其中,有一部分為翻江幫劫掠路過商船、民船得來,還有一部分是擄獲九曲江沿岸的百姓。
翻江幫靠此收取贖金,是他們最主要的產業。
因為氣溫驟降的緣故,為了防止人質凍死,翻江幫還貼心的點起了火爐。
這點火光散發的熱量極其有限,並沒有起到什麼卵用,人質們依舊凍得瑟瑟發抖、麵色慘白,體虛者已經氣若遊絲,肯定撐不到家人湊錢贖人的時刻。
更何況,以翻江幫的尿性,在收取贖金後,這些人質並不能得到釋放,為了最大限度榨乾他們的價值,這些人將會淪為“血食”亦或者“肉奴”,被玩弄至死。
最後,要麼被人吃,要麼被鱷魚吃。
這就是他們的悲慘命運。
故此,江城周邊的百姓凡是知道家人、朋友落入翻江幫手中,大多會選擇放棄贖人。
要知道,翻江幫都這麼不講武德,贖人八成還會給自己搭進去,得不償失。
翻江幫也確實是這麼做的,對於他們來講,收贖金這個環節,等於源源不斷的錢財到來,既能拿錢,又能綁人。
幾乎沒有人能從這座幽冥鬼蜮逃脫。
縱觀整座楚州,如此行事的黑道魔門,都是屈指可數。
最起碼,像江蛟堂與鴻山堂這種二流末尾的黑道魔宗,都比這有準則多了,他們更注重產業的可持續發展,幫規嚴厲禁止對百姓下殺手,頂多對來往船隻收點“過路費”,不願給就預留逃生時間鑿船,而非這樣赤裸的吃人、掠奪,講究一個源源不斷,而非竭澤而漁。
有這樣的對比,相比之下,兩堂更像是正道。
可想而知,翻江幫的江湖風評有多惡劣,正邪人人得以誅之,關鍵就是屹立不倒……
——————
啪啪啪——
“啊!好痛!”
“求幾位爺放過我……”
“這對亡命鴛鴦真潤,是哪個弟兄帶回來的?”
“彆管是誰了,快來。”
“哈哈!來!真得勁!”
“你看這對鴛鴦的手還抓一起,哈哈哈!來,把他們的手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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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翻江幫劫掠得來的人質中,不乏有貌美之人,無論男女都逃不過魔爪。
遇到一些特殊情況,隻會加快他們的暴擊,更加殘忍……
比寒風更涼的,是視百姓為牲畜的惡鬼。
不僅如此,這些江上惡魔,稱得上是葷腥不忌,對於絕大部分惡匪來說,關於“人”的底線已經淪喪,就連婦孺都不放過……
玩死了,就地分割烹製,有些人質年紀大了,肉質口感不好,丟進鱷魚池。
咕嚕~咕嚕~
鍋裡肉塊翻滾,張開的手掌格外猙獰,爆沸之下骨肉已經分離,仿佛在不甘的呐喊,卻又無言。
憑什麼……憑什麼!
幫眾模樣的王平看著這一切,目眥欲裂。
他能想象到,自己的親兄弟,以及家人如何死去。
一大家子十口人,如今就剩他一個。
與趙繼歌分彆那天,兄弟兩人決定再下一次江,儘早湊齊還債的錢。
結果呢?
不僅那漁政署的官差瞥見銀兩獅子大開口,水運署也摻和進來要來分一杯羹,搞到最後,那一兩銀子都不夠貔貅們分。
船隻自然是沒有贖回來,王安沒控製住脾氣,跟人罵了起來,最後兄弟二人遭到了毒打。
在混亂中,兄弟兩人想起趙繼歌的話,還了手。
那些大腹便便、隻會伸手要錢的官差,怎麼可能打的贏常年在江上賣力氣的兄弟倆,隻是一頓亂掄,就將近十號官差打倒在地,搶回了自己的船,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