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如澗,月色似泉,洗去了戰爭的狂亂與硝煙。
終於從生死懸於一線的戰場中抽身而出,耳朵習慣了那病態的炮火轟鳴與嘶喊,而當一切驟然歸於平靜,這份寧靜竟讓人產生一種不真實感。
黎茗終於褪去戰時的戎裝,此刻的她身著一件亞麻色外套,內搭一條潔白的長裙。
月光仿若一層輕薄的紗幔,溫柔地勾勒出她纖細曼妙的輪廓。任誰見了,都難以相信眼前這位沉浸在鋼琴彈奏中的輕靈女子,不久前還在戰場上大殺四方。
鋼琴的樂聲,再度與月光交織融合,灑落在空蕩的劇院之中。
黎茗不語,將自己的一切都傾注在這黑白琴鍵之間。她的身形隨著樂譜的節奏輕輕搖曳,發絲纏繞月光,仿佛為這位美麗的女子披上了一層神性的光輝。
恍惚間,宛如月神真的降臨在這一方小小的劇院。
然而,黎茗終究並非完美無缺的神靈。悲傷與疲憊悄然滲入樂聲之中,月亮的神性,也難以掩蓋她微微顫抖的嘴角所流露出的脆弱與掙紮。
或許她在暗自思忖,如果自己真能成為無悲無喜的神靈,該有多好。
但她不是。同樣一首曲子,黎茗彈奏出的,沒有鎏的那份釋然,反而更多了幾分沉重與痛苦。她逃避了太久,肩上承載了太多。
心中那些難以割舍的過往,儘數融入這樂章之中,瀝乾了月光的輕柔,揉搓成繩索,化為了束縛她內心的枷鎖。
帶著悲傷色彩的曲調,淌過黎茗的記憶長河。痛苦的往昔、逃避的愧疚、離彆的傷痛,種種回憶如潮水般塞滿了她的腦海,使得她在黑白琴鍵上跳躍的手指,愈發沉重。
彆彈了。黎茗在心底告訴自己。彈得越多,心中的疼痛愈發深刻。
即便已得到離彆許久的親人的原諒……可她曾經不負責任地從他們身邊逃離的事實,卻無法改變。
這麼多年來,她將自己的一切都投放進死區,投放於抹殺魔物。她封閉內心,鎖住情感,把自己麻痹成一個隻知殺戮的冰冷機器。
她天真以為,這樣就能保護好一切……
直到兒子的死訊傳入她的耳中。
啊啊……多麼的可悲,可笑啊。她到底守護了什麼?所謂戍界軍的職責,不過是自己逃避的借口罷了!
她無法原諒自己。
黎茗的手,終究僵在了黑白琴鍵上,樂章戛然而止在一個突兀的地方。她感覺自己仿佛耗儘了全身的力氣,再也沒有力量讓手指隨著目光按下下一個琴鍵。
一隻纖細的手指闖入黎茗的視野,輕輕落在了那塊琴鍵之上,毫不猶豫地按下,為卡頓的樂章續上了音符。
黎茗微微一怔,隻覺背後傳來一陣溫暖,誰的胸膛輕輕貼在了她的後背上。緊接著,鎏的另一隻手也落在了另一側的琴鍵之上,代替黎茗繼續彈奏起那首樂章。
兩隻稍顯消瘦卻又纖細修長的手,撚住了月光,鋪展成樂譜,拂去樂章中的沉重,添上了一抹釋然的輕靈。月光隨著樂聲再次流動起來,緩緩解開了縛住黎茗的繩索,鋼琴聲引領著帶著她繼續前行——
黎茗緩緩抽回顫抖的雙手,蜷縮起來,下意識地緊緊貼住背後溫暖的胸膛。
鎏將母親溫柔地擁在懷裡,專注地彈奏著,就如同曾經母親將她擁在懷中,耐心地一下又一下教她彈奏這首曲子一般——
曲聲悠悠,漸漸解開了黎茗心中的心結,兩顆心也在這美妙的旋律中慢慢交融——
褪去沉重後的輕靈琴聲,肆意地宣泄著、激蕩著!撕開了黎茗心中那塵封已久的枷鎖——
當樂譜上最後一個音符從鋼琴中躍出,鎏停下了演奏,刻意沒有彈出最後那個不和諧的和音。
如果這是一場夢,那就讓它不要醒來吧,就讓這美好的夢再延續得久一點。
劇院重歸寂靜,鎏緩緩將雙手從鋼琴上移開,轉而緊緊摟住了懷中的黎茗。
黎茗早已用雙手捂住麵孔,泣不成聲。
“媽媽。”鎏伏在黎茗耳邊,輕聲呼喚著這個她幾乎已有十年未曾喊出的稱呼。
黎茗渾身一顫,側過臉看向近在咫尺的麵孔。鎏已解除變身,她朝思夜想的少女此刻竟離自己這麼近——
月光傾灑在鎏的頭頂,勾勒出一圈柔和的白色花邊。少女的臉龐宛如寶石般,仿佛能透過月光。
鎏也低頭凝視著母親。黎茗的額角還貼著繃帶,身上也布滿了細小的傷口,這一幕讓鎏心疼不已。
黎茗呆呆地仰著頭,眼神不受控製地緊緊鎖定在少女的臉頰上。儘管內心的恐慌驅使她將視線移開,可她卻怎麼也做不到——
記憶中的女兒,本應有著圓潤的臉蛋,可此刻眼前的這張臉卻如此消瘦,眼角還掛著讓她心疼的黑眼圈。
有沒有好好吃飯?學習會不會很累?有沒有交到知心的朋友?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