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三輪摩托在碎石路上劇烈顛簸,挎鬥裡的小泉村一郎不得不抬手扶穩下滑的玳瑁眼鏡。
他的掌心卻無意識摩挲著肩章上新綴的金星,冰涼的金屬棱角硌得生疼,卻比不上心口那團翻湧的複雜情緒。
出身大阪小商人家庭的小泉村一郎,自小在父親沾滿魚腥味的賬本堆裡長大。
當同齡孩子追逐浪頭時,他總蹲在商鋪櫃台後,用木炭在賬本背麵推演市井盜竊案的作案手法。
長大後憑著驚人的天賦與日夜苦讀,他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帝國警官大學,畢業時拒絕了警視廳的橄欖枝,毅然披上軍裝踏入憲兵司令部。
在他的藍圖裡,這身筆挺的軍裝是通往榮耀的階梯,他要踩著累累功勳衣錦還鄉,讓父親在茶鋪酒肆裡挺直腰杆,讓整個街區都仰望小泉家的名號。
來華三載,審訊室裡,他僅憑嫌疑人的細微表情變化,便能撕開對方精心編織的謊言。多起震驚軍政界的大案要案在他手中告破,可說是立功無數,深受各級長官賞識。
“憲兵司令部智腦”的名號不僅讓同僚側目,更讓十裡洋場的軍政兩界,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但是軍銜和職務卻一直在原地踏步,沒有得到任何的提拔。
每當慶功宴上香檳開啟,那些出身貴族的軍官們戴著鑲金袖扣談笑風生時,他胸前的少尉肩章卻始終蒙著層黯淡的灰。
他感到了深深的無力,每當他感覺前途迷茫時,總會邀上同鄉兼長官山本中尉一起喝酒解悶。
“山本君,為什麼我兢兢業業、累死累活,破獲了如此多的大案要案,可除了一張薄薄的嘉獎令就什麼都沒有了呢?說好的升職加薪呢?說好的光宗耀祖呢?”
山本中尉停下手中的動作,瓷杯裡的清酒泛起漣漪。作為同是大阪出身的前輩,他太熟悉小泉眼底的灼熱——那是平民子弟妄圖衝破階層壁壘的執念。
“小泉。”他推過斟滿的酒杯,酒氣混著煙味彌漫開來,“憲兵司令部雖在後方,終究是部隊。
你看那些在前線拚殺的士兵,他們用鮮血換來的軍功章,分量自然比破案文書重得多。”
窗外傳來巡夜士兵的腳步聲,小泉猛地灌下烈酒,辛辣灼燒著喉嚨:“可我的功勞也不算少哇!難道這些功績,在那些長官眼裡就一文不值?”
山本沉默良久,他指著牆上的軍官合影,金邊鏡框裡的貴族子弟戴著祖傳勳章,嘴角噙著傲慢的笑:“我們這種出身的人,就算把上海灘的懸案全破了又如何?
你以為佐官的軍銜是靠功績就能換來的?
那些世家子弟生來就有家族鋪路,黃金白銀堆出的人脈,才能讓他們在晉升路上平步青雲。
而我們這些寒門子弟,想要拓展晉升的通道,成本不是我們這種小家小戶能承受的!”
小泉盯著杯中的清酒,想起父親在魚市彎腰賠笑的模樣。原來無論他繪製多少犯罪側寫圖,熬多少個通宵推演案情,在森嚴的階層壁壘前,不過是蚍蜉撼樹。
他望著酒杯中倒映著的還算青澀的麵龐,突然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或許山本中尉說得對,平民出身的“憲兵智腦”,終究隻能在血腥案卷裡耗儘年華。
他摩挲著布滿老繭的指尖,心中想著:還是早點找個女人結婚,完成家族的延續,然後平平淡淡的過一生吧!
但是轉機來得猝不及防。汪雞衛遇刺案爆發後,因甄彆工作量劇增,他鬼使神差地將本國華人的甄彆排查工作,托付給了最信任的線人——76號特工李海波。
結果在那個晴朗的下午,李海波的木箱打開的瞬間,金條特有的冷光刺瞎了他的眼睛。他竟然借助甄彆的機會,撈了這麼多的金條。
小泉感覺喉嚨發緊,鏡片後的瞳孔隨著金條堆疊的高度劇烈收縮。他突然想起大阪老家狹窄的店鋪,父親為了幾分錢的差價,能在魚市與人爭執半小時。
冷汗浸透了後背的軍裝,他卻在這一刻醍醐灌頂。
原來自己缺的從來不是功績——那些布滿紅批的嘉獎令,那些讓對手膽寒的刑偵報告,在黃金鑄成的階梯前,不過是廢紙一摞。
指尖無意識劃過金條刻痕,他幾乎要笑出聲來:大阪商人的兒子,竟在異國他鄉忘記了最原始的生存法則。這個時候,什麼甄彆、嫌犯、真相都已經不重要了。
當夜,小泉村一郎提著箱子走進了山本中尉的家,這些金條,足夠兩人一同晉級的了。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時,他對著鏡子仔細彆上新的中尉肩章。
鏡中人目光銳利依舊,隻是那抹光彩不再源於對真相的執著,而是金條在瞳孔裡折射出的貪婪光芒。
那些未破的懸案、待甄彆的嫌犯,此刻都成了通往更高處的籌碼——畢竟在這條路上,真相從來都不如黃金耀眼。
“李海波,真是我的福星啊......”他對著虛空輕笑出聲,尾音帶著連自己都陌生的沙啞。
因為隻過了一天的時間,他就又籌措到了更多的黃金,這些黃金還在床底下放著呢!與那些記錄著蛛絲馬跡的刑偵筆記緊緊相貼,刑偵推理的嚴謹與金條的冰冷金屬氣息,在密閉空間裡發酵出令人迷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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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些金條,他有信心在不久的將來,給肩章再加一顆星。
山本君已經是上尉,沒有任何功勞、戰績,僅憑足夠多的黃金,就讓山本君的中尉換成了上尉。所以他認為,自己的上尉軍銜,也並不遙遠。
他的食指無意識劃過肩章上那道細窄的金杠,一道杠算什麼?當金條的光芒足夠灼目,將校食堂的席位、將軍府的請柬,終將在這金燦燦的道路上徐徐展開。
偏三輪摩托發出刺耳的製動聲,慣性把小泉中尉從美夢中拽回了現實。
他下意識地又摸了摸嶄新的肩章,抬腳跨出車鬥,軍靴重重踩在碎石路上,碾碎了幾片焦黑的彈殼。
特高課的長官們早已列隊等候,軍刀在夕陽下泛著森冷的光。
小泉中尉趕緊上前敬禮,人家可都是佐官,我這個小小的中尉,可還沒資格在人家麵前擺譜。
“小泉君,久仰大名!”為首的中佐快步上前,臉上堆滿殷勤的笑意,“早就聽聞憲兵司令部有位天才刑偵專家,今日總算得見!”
他抬手示意身後的下屬,“這位是青木少尉,負責此次案件的現場勘查;這位是鬆本曹長昨晚的行動他有參加!”
小泉微微頷首,禮節性地回應著眾人的問候。
寒暄聲中,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四周:警戒線內狼藉一片,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血泊裡,牆上布滿交錯的彈孔,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味和硝煙味。
小泉中尉習慣性地從內袋取出鋼筆,金屬筆帽旋開時發出清脆的“哢嗒”聲,他筆尖懸在紙麵,目光掃過滿地扭曲的彈殼:“能簡單介紹一下案情嗎?”